东豫的第一位太子妃,居住在紫微宫中轴正北的缵仪殿,内堂有匾,书宵宇二字,而无论是缵仪殿,还是宵宇堂,都乃白川君定名,当然和芙蓉阁、海棠阁这两座良娣所居的殿阁大有差别,婉苏对缵仪殿的一切并不陌生,她依然喜欢在宵宇堂后的半亭里,围炉烹茶。
半亭是靠着一截白墙修筑,一侧连着复廊,一侧则栽着瘦竹,因是靠壁而建,颇利避风,而哪怕是茶炉就设在亭子里,烟气也能自然散走,半亭的南面有半人高的假石,略作隔挡,使亭中更显清幽。
婉苏喜欢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太子和她最亲近时,时常都在半亭中,品着茶,聊一些诗赋雅趣,偶尔也会跟她说起她全然不知的,襄阳重镇的殊重关键,她才知道江南有秦淮,江北连汉水,汉水不似得秦淮那般迤逦曼妙,汉水边上的襄阳和樊城,是大豫不能丢失的屏障,因此汉水边高峻的城墙上,或有将卒昂然迈立,但必不会有美娇娘,抱着琵琶,弹唱着哀怨绯恻的小调。
太子知道许多她未曾听闻的事态,她总是希望太子能更健谈,她安静倾听,每当也有疑问,太子能更加详细地解答,不觉间,月渐西流,茶汤冷淡,而谈兴不消。
那是她的生命中,最惬意欢酣的一段时光。
“阿婉今日煮的是什么茶?”
听问,婉苏一回头,才看见太子不何时竟站在了她的身后,她忙要起身见礼,太子的手就落在她的肩头,去看莱州石釜里的汤色,猜道:“可是武阳茶?”
“这是五陵茶。”
五陵不是地名,是人名,五陵是个道士,一年中,有半载居于扶县的红云山,红云山相传为舜帝南巡时狩猎之地,山中古道傍多生野茶,五陵道长便采摘野茶,经蒸青,带至建康清凉山中道友所居的渺息观,凡慕名求茶者,均以琴乐为判,故而世人便将求得的茶称为五陵茶。
五陵茶入口微涩,可茶香馥郁,不宜添加葱、橘等佐物,其实不是太多人喝得惯,太子不知婉苏竟然也爱五陵茶,在他的印象中,瀛姝是偏好五陵茶的。
“阿婉的琴声能打动五陵真人,实在让我惊喜。”
太子其实不大喜欢五陵茶,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喝不惯,此时就婉苏已经盛出一盏茶汤,他也没有迟疑犹豫,先品香,再品茗,微笑道:“不愧是五陵茶,有清露之香,云岚之醇,老叶之涩,金乌之烈。”
“那殿下可得多谢中女史了。”
“哦?”
“妾虽久闻五陵茶之名,可因家中长辈约束得严,没有机会往清凉山拜会五陵真人,又因为曾经听家父说过,一回与王侍郎聚会,王侍郎便以五陵茶款待,妾便寻思着,王侍郎既能求得五陵茶,或许中女史也有,今日兴之所致,便入宫试着求茶,竟就如愿了。”
“阿婉今日入宫,仅为求茶?”
“也不尽然,妾自觉与中女史十分投机,只可惜自从旧岁上巳节后,中女史入宫便不得亲近的机会了,如今妾也能往内廷走动,于是趁着今日天气好,就想入宫一趟和中女史见谈。”
太子便不再多问了。
卢氏虽然有才女之名,其实迟钝得很,像极了那些只好清谈却一无是处的士族子弟,连向她自家祖父言语一声的事,都顾虑重重,哪能指望她开口,从瀛姝口中打听风声?而且关于眼前这一起事案,也不宜牵连上瀛姝。
太子突然觉得这个半亭,变得逼仄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交代给萧伯祝,去去再来。”
太子走得仓促,并不是要去见萧伯祝,他忽然有了另一层压力,如果让瀛姝知道他的确和殷氏……这件事,于他而言是刻骨的耻辱,会让他百口莫辩,他那天是中了邪,居然会对殷氏那样的()
***产生难以遏止的欲望,以至于犯下了一件让他必须受制于人的罪错!!!
从那天开始,他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恐慌,哪怕是现在,他依然还被这样的恐慌牢牢控制着!
此时此刻,台城之外,毫不起眼的里坊曲弄里,半人高的土墙,围起窄小的院落,跟这一带大多院落一样,搭着茅草为顶的鸡棚,院子里莫说凉亭清池了,连花草都不见半株,西墙外,一株不知何人所栽的榕树,伸进来小半枝桠,树叶还不稠密,自上压迫下来。
陋室中,油灯如豆,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背靠着床。
“公子真是算无遗策,虽他不在京中,让我们收买的人,居然能够真的影响太子的决策。”
“你对公子还心存怀疑不成?”
“我不像你,我毕竟有家小的。”
“呵,我就料到你有了妻儿之后,会瞻前顾后。”
“公子可也成婚了!!!”
“你居然在这种事情上,也敢和公子相提并论?”
“我不就是心生感慨么?”
“公子做这些事,应当是为主公复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