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皇帝陛下与白川君对弈数局,皆告负,且一局惨过一局,白川君这个赢家都先弃子了:“陛下心思根本不在棋局上,既如此,还不如静静想一阵心事。”
帝王的心事,帝王不主动说,臣子便不能主动问,白川君当然懂得这点分寸,他是想告辞的,却被司空通按住了:“我的确有些心不在焉,家中发生了丑祸,我实在难以启齿,不过让我略感安慰的是,总算诸子之中,莠草终归是少数。”
潘持的供辞可信。
乔嫔竟也牵涉其中,这是瀛姝察实之事,瀛姝没有隐瞒,司空通虽()
然对乔嫔厌恨之极,可他心中清楚,乔嫔犯下的种种罪恶,都和南次无关,而殷才人极有可能是被毒杀,若不察实殷才人所中的哪种剧毒,的确让他无法安心,这件事交给了太子,太子也不可能替乔嫔瞒罪,如果他降罪乔嫔,南次和太子间必然存在嫌隙,司空通经过深思熟虑,也给南次布置了一道考题,可是说乔嫔的生死,其实系于南次一念之间。
但哪怕对白川君,司空通也实在无法张口。
他的长子、次子均与他的妃嫔有染,甚至还可能导致妃嫔有孕,为瞒罪,杀人灭口,他的另一个妃嫔,利用此事要胁贺氏,为争宠,扼杀亲生女儿,他的家里,妻妾、儿郎都犯下了种种罪恶,其中一个还是他寄予厚望的国之储君!!!
真相,他需要明白全盘的真相,更重要的是他得重新判断,究竟还要怎么做,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免除司空皇族再陷阋墙之乱。
有时候他真的希望陈氏所言其实是假话,又或者陈氏从子虚口中听闻的并非事实,他真是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太子居然会为殷才人的惑,犯下让他无法接受的罪行!
而整起事件,也的确存在有悖情理的疑点,比如子虚,殷才人过世时子虚不过是入宫不久的小宫女,虽然是在乾元殿当值,可根本不至于引起多少关注,殷才人为何会择中子虚为她的“保命符”,将攸关生死的隐密托付给一个小宫女?就算当时贺氏已经对子虚加以笼络,殷才人情急之下,才只好凭靠子虚,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子虚并没有揭发太子的罪行,为何前生时,当迁往离宫后,却把这件事告诉了陈氏?
还有太子,太子并非沉湎女色的性情,跟殷才人从无交集,他何至于对殷才人用强?
皇帝陛下果然静静在想心事,白川君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难得觉着有些尴尬了,好在突然天降救星——太子殿下请求面圣。
“等晚点,晚些时候我再与君卿饮谈。”司空通终于不再挽留白川君了,太子在此时求见,应当是交给他的事情有了进展,这是皇族的秘丑,势必不能宣扬。
这天天气晴朗,其实已经有了几分风和日丽的意境,只不过寒凉的季候还没有那么快过去,建康城一般要到二月中旬才会真正回暖,而皇帝陛下此时的心境,更加如同被风霜笼罩着,也无需在太子面前强颜欢笑。
“如何了?”问话之前,皇帝已经蹙眉。
“此为潘持的供诉。”
太子呈上一卷黄纸。
笔迹是太子的,这样的供诉太子当然不会假手他人,不过卷末有潘持盖下的手印,而其实此卷供诉与瀛姝盘问所得的并无差别。
“大郎以为,潘持的供诉是否属实?”
“儿臣只能察实平邑伯乔恪的确将其置于溧阳的部份私产转让予潘持,可……关于潘持所诉二弟与殷才人有私一事,并无实证,如若父皇决意要彻查此案,恐怕,恐怕只能责问贺贵嫔、二弟及乔修华一应涉案人,但由此一来,宫闱之秘,必将引得朝堂争议,儿臣以为,还当慎重。”
“如果殷才人真是死于毒杀,内廷之中,竟然存在医官都无会验证之奇毒,难道大郎认为为了维护皇族的体面,就要不了了之?”
“儿臣……儿臣明白事关重大,可仅凭潘持的口供,若就缉问贵嫔及皇子,朝堂官员必生质疑,因此还望父皇宽限一时,再容儿臣暗中察证,儿臣觉得从江东贺氏族内找到突破口更加稳妥。”
司空通颔首,先抓到江东贺的把柄,哪怕质罪贺妃,贺遨也不敢在朝堂上掀动质劾,太子的提议确实还算稳妥。
如果太子与殷才人有私一事为子虚乌有,他并不急着把矛头对准二郎,而首先想到该怎么在彻察真相的同时维护皇室的体面,那太子多少还是领略到了()
他的苦心。
“二郎若真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便是不将之明正典刑,我也绝不会再姑息纵容,大郎你也得牢记,内廷宫闱,虽难免勾心斗角,可为帝王者,绝对不能纵容宫闱之中存在避察之毒术,后妃、皇子、公主,不可为阴私毒术所害而莫名暴亡,于朝堂之上,你为一国之君,居内廷之中,便即一家之主,纵容内廷之中的陷杀,便是治家无方,不能治家,何以治国?”
司空通说这番话时语气沉重。
他这是对太子的警告,也是自检,他没有治理好内廷,是治家无方,他既不是称职的一家之主,更不是贤明的一国之君。
他犯下的过错,也许已经无力纠正了,只能寄望他的过错不至于为社稷带来浩劫,大豫的半壁江山得以延续得来不易,诸子之中,不能再出现更多的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