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的人事,一直是由宦官管控,这是因为宦官并不是因为没有通过考核或者过错受罚才调动来此,职级要比宫女更高,而在瑶华宫的宦官之中,目前职级最高的就是吕安,他在此处,行事就不像在建康宫时那样低调了,可也不存张狂,这些事瀛姝都是听香芸讲的。
只隔了一宿,香芸的态度完全变了样,第二日是她主动来明鉴阁,不为和泗水闲谈,而是直接找到瀛姝表达了想要出力的愿望,说话没绕弯,她希望若有机会能够调回建康宫,哪怕是负责最粗重的事务。
“昨晚我已经听泗水说过了,是女监提谏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求赦,我们日后都有了指望获得放赦归家和父母团聚。”
香芸眼巴巴地望着瀛姝,她仍在担心事情不像泗水说的那样容易,或许有资格求赦的宫女还有别的限制条件,又或者不是每个求赦的宫女都会获得放赦的恩典,香芸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如果自愿归家,年满二十五岁均可获得放赦,不过必须遵守宫规和法统,不得犯下罪行被罚黜为罪奴。”
“我也不瞒着女监了,我有个阿姐也是经小选入宫为宫女,按法令规定我不必再应选,可因为家境贫寒,当时父亲寻了他人借贷,债主不愿送他家的女儿应选,因此要求父亲要么立时还债,要么就答应让我顶替他家女儿入宫,家父实在无力立即偿还债务,逼不得已只好送我应选。
原本家父以为我入宫后,和阿姐相互间还能有所照应,谁知阿姐竟然已经殒命,我当时实在觉得惊惶,生怕落得跟阿姐同样的结果,听说如果太过笨拙不能通过考评就会被发落到行宫,可当时我听一些宫女说,调至行宫反而不至于冲撞宫里的贵人,只要懂得些眉眼高低,不要开罪内臣、女执,虽说吃穿用度比不上建康宫里,更无望晋升获得赏赐,日子过得清苦些,总不至于如履薄冰,日日担心莫名其妙没了性命,我就动了意。
我并不是真的笨拙不堪,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调回建康宫去。”
瀛姝笑着说:“其实你便是继续留在瑶华宫,待过了几载,达到了放赦的条件,一样可以获赦。”
“我原本以为此生都只能在宫廷服役,再无希望和家人父母团聚了,有时候也嘲笑自己当年不知道为何那样贪生,其实这样活着还不如早早投胎转世,也许上苍垂怜,我仍然有那运数再成为父母的女儿,昨日听泗水说了,我像一个被关押在牢狱里的死囚终于盼来了获得宽赦的曙光,心里头有了希望,就更害怕再生变数白高兴一场。
瑶华宫离建康宫这样远,又还得等上十一载我才能求赦,且泗水还说了,她能助我和家人通音讯,可我若留在这里,不还得劳烦泗水将我家人的音讯再使人送来行宫,我实在不愿只在行宫等着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家人还是否安好,若能早一天得到他们的音讯,经多少苦累我都不怕。”
这番话把凌尚宫都说得眼眶泛红,叹息道:“我家中虽然是那样的情形,却也能体谅像泗水、香芸她们挂念着父母亲人的心情,只是当初你是没有通过职级试,按宫里规定,是不能调动回去的……”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瀛姝笑着说:“有一种殊例,如果上殿择中了行宫的宫女,是可以申请调用的。”
泗水重重击了下掌:“等回去我就求殿君,这回宫中要放赦不少宫女,神元殿必定也会有空缺,我可为香芸担保,就算她这些年没经内人训教,有我教她呢,必然误不了事,殿君会答应的。”
“我在行宫也呆了这些年,多少知道些这里的人事,这回尚宫和泗水负责稽问,我争取能够献力,我也没别的好报答你们,我可用自己的性命发誓,要是殿君不嫌我粗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必对殿君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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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尚宫笑着说:“殿君是极宽仁的,神元殿里的差使也极简单,说来斟茶倒水跑腿的事儿又哪需要专门的调教呢,只要牢记着规条就可以了。”
瀛姝趁凌尚宫和泗水整理名册等资料以备稽问之事时,把香芸喊到了行廊里:“你日后是定了要求赦的,调动去神元殿最稳妥轻省,需要防范的事儿日后泗水会跟你讲,我就不多事了,倒是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手,我举荐了吕内臣任小选令,却也拿不准举荐得对不对,他在行宫的几个月,行事可还妥当?”
“吕内臣没来行宫前,是潘内臣执管着此间的人事,潘内臣颇有些颐指气使,仗着他职级高,就令宫女们贴身侍奉,但凡能取悦他的宫女不但餐餐都能分得大鱼大肉,也不用再干别的差使,因为有潘内臣撑腰,对别的宫女也是趾高气扬,吕内臣来了后,职级比潘内臣更高,潘内臣就巴结着他,事事都顺从。
吕内臣过问行宫的人事,发觉分配不均,于是重新分配了事务,如此倒使我们得以减轻了负担,份例也没有再被扣减,我们都知道吕内臣曾经是太子殿下的近侍,在这里是待不长久的,起初对他是极敬畏的,不过我发现吕内臣倒挺和气,跟宫女们说话都是温言细语的,渐渐宫女们都不畏惧他了。
只是……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瀛姝见香芸突然脸颊泛红,想了一想,笑着说:“宫里的内臣、寺人跟宫女有些私交这种事儿,连陛下都是清楚的,并不会因此就怪罪责处。”
瀛姝说的,其实就是宦官和宫女结为“对食”的事情,这种事古来有之,禁或不禁取决于君帝的态度,许多时候都是不禁的,甚至不少宦官将宫女明媒正娶的先例。
“吕内臣跟何女执极为亲近,但也许并不是那样的关系,只是宫女间有些传言,似乎这些传言还是源于何女执之口。”
“瑶华宫除了何女执外,可还有别的女执?”
“还有位申女执,申女执从前倒是颇得潘内臣的赏识。”
这位申女执,必定就是司空月狐昨晚提到的人了,瑶华宫里只有两个女执是瀛姝本就知晓的事,但她没想到申女执居然跟听着人品颇为低劣的潘内臣交结,又问:“申女执是否也很跋扈?”
“申女执比何女执严厉,她是三月才调来的行宫,听说跟潘内臣在建康宫时就有交情。”
瀛姝心中一动,却还不及往深里思忖,就见吕安打头,带着两个身着大袖交领青衫,腰系银绣云纹帛带的宫女自正门而入,其中一个她昨晚就见过了,另一个应当便是申女执,果然就听香芸说:“靠左那位就是申女执。”
她描着细叶眉
,眼尾微挑,鼻梁高长,面颊轮廊颇显硬朗,这使她看上去就显得几分严厉,应是双十年华,行走时的仪态跟宫中的规范有如严丝合缝,不似得何女执那样,故意使腰间的裙佩流苏晃晃悠悠,她应当感觉到了正被审视,可目光仍然低垂着,便是随着吕安行礼后,也没有趁机窥望正审视着她的中女史。
稽问之前,先得确定名册和实际是否相符,又是不其然在册的人数与实际人数存在差异,相比起申女执来,何女执毕竟一直就在瑶华宫,她先接过名册逐一看阅,就指出其中的几位来:“这几人都是已经病亡的,想是名籍司没有补录,不过行宫里都有备档,现在是由吕内臣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