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时,佳芙有意识避开了瀛姝。
没人提醒过她要避忌,是她自己心虚,她承蒙了郎主和女君的爱惜,不少人都羡慕她,但她害怕面对瀛姝,她比谁都明白,自己别说取代五娘,哪怕在五娘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五娘亲生父母的疼爱,这也是掠夺,她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她名为临沂王的养女,但根本不知谁是她的养父母,并没有父母对她予以关照,虽然说她的确受到了关照。
佃户之女,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旧衣布裙,日日劳作,这才是她本来的命运,但突然成了贵族的养女,竟然有了仆婢照顾她的起居,有了女师教导她识字知书,她面临的一切都那样让她新奇,过去就连梦境里,都梦不到这样的生活。
而后,她还得到了陆女君的关照。
她的亲生父母斥骂她,说她明明攀上高枝,不该再回到蝼蚁的巢穴,她是唯一被送回来的“养女”,当时她无地自容,陆女君拉着她的手安慰,让她别难过,跟她讲她的父母只是因为太贫困了,以为她留在大宅会比回家更加舒适,她其实知道她的父母不是这样想的。
明明有跟她出身一样的人,被送还回家,她们的父母感激涕零,为女儿免去被送到北赵为质的祸劫庆幸,但她的父母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哪怕是去了北赵,也是“人上人”,自己争气总能挣得活路,他们说你是个女娃,我们养你几年,你得想如何回报我们,这就是你应该遵从的孝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父母养活儿子是为养老送终传宗接代,父母养活女儿,那是父母的慈悲,女儿就该用别的方式报答。
她知道自己在亲生父母眼里,跟犁耙没有区别,她或许还不如犁耙,因为哪里是犁耙,父母都不舍得丢弃的。
陆女君不是她的母亲,可她偏偏从郎主和女君的身上,感受到了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亲情,陆女君说:帝休是你阿姊。
但当年的她太惊恐了,她害怕五娘会记恨她,她从来不敢出现在五娘面前,她一直在想:我凭什么和女公子比较呢?我凭什么成为女公子的阿妹呢?女公子才是郎主和女君的亲骨肉,她就像一颗光芒四射的明珠,我算什么呢?我比鱼眼睛还不如。
最后一次到女公子,女公子已是淑妃了。
她欺骗了女公子,不敢告诉女公子长乐夭折的真相,她惭愧无地,只能借着痛哭掩饰,淑妃后来却把她拉起来,告诉她:别哭了,我知道与你无干。
从此她也不敢再见陆女君,她罪孽深重,狼心狗肺,后来她被裴瑜虐杀,她觉得就是她该着的报应。
大抵她真是过于无耻吧,重生归来,她依然选择了顺应命运,她没有阻挠女公子入宫,也没有在陆女君询问她的想法时,勇敢说出来不愿回家的话,她害怕如果她直接说她要留在王家大宅,没有经遇回家后又被父母嫌弃送来的一遭,陆女君就不会怜悯她,不会对她格外关照。
可现在的她,似乎有了一点勇气,她想和女公子亲近,她得告诉女公子,五殿下很好,但五殿下日后会获罪,太子是个阴险的人,可太子能保女公子荣华富贵。
佳芙不露声色地,随着瀛姝到了弦月居,她鼓足了勇气,才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女君患疾,奴婢应当侍疾,只是……女君不让奴婢侍疾,奴婢一直不能心安。”
瀛姝拉了佳芙的手:“你们的排行已经乱了,我就直接称你为芙妹妹吧,以后你可不能再自称奴婢了,我们都是临沂王的女儿,没有尊卑之别,不过我虚长你几岁,在此指点提醒你这些,我还是够格的。”
佳芙稍一愣神,竟直接被瀛姝拉进了暖阁,又被摁在了一张软榻上,眼睁睁看着瀛姝踢掉靴子,往那侧软榻一靠,青瑛就想上前替她除靴,佳芙赶紧()
自己除了靴子,硬着头皮缩了脚,打算在榻上跽跪着。
“我们是同辈儿,芙妹妹若跪,我也得跪,芙妹妹可心疼心疼我吧,我在宫里跪的时候多了,好容易回家住几日,咱们别讲这些礼数了。”
瀛姝情知佳芙一时半会儿还放不开,自己也垂足坐着,且主动找了个话题:“我听阿父说,四姐上回为难了芙妹妹,她怎么为难的?芙妹妹跟我讲,我来替你撑腰。”
佳芙怔了一怔,却并没有再说客套话。
“被为难的可不只我一人,住在颐宁居的姐妹们都受到了四娘的叮嘱,要去二女君的居院晨婚定省,随时等候差遣,定省是规例,这是理所应当的,可等候差遣……二女君是尊长,让我们侍疾也是理所应当,可不能等候差遣的话,当时我委婉提醒了四娘用辞不当,她便恼了,不过后来女君为我们主持了公道,二女君也无可奈何。”
“这样说,芙妹妹只是吃了小亏?”
“不算吃亏,二女君毕竟因为这样,病情还加重了呢。”说这话的时候,佳芙依然在下意识间避开了目光。
瀛姝看在眼里,心里已有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