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才不管司空北辰现在的心情如何,继续道:“两个事案有不同之处,可更多的是相同之处,关键点就是对于人伦礼法的明晰,奴以为,两起事案其实都可以避免。
首先,应当在礼律上更清楚的规定侍婢、侍妾的区别,侍妾虽然身份比良妾要卑微,但明显不同于普通侍婢,若是被买为侍妾,就当遵从于伦理,父长不可强索,子侄当然也绝对不能和父长的侍妾私通,婢就是婢,妾就是妾,不能再混为一谈。
其次,必须严禁私杀,过去的律法规定通女干者罪该处死,杀之无罪,这就是鼓励私杀,鼓励私杀本就会埋下各种各样的祸患,如虞令丞一案,若是没有私杀的规条,他就不会误杀父长,哪怕是撞破了丑行,也不会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浪了。
奴以为太子殿下应当斥罚虞令丞,将其免职,并提出修改律令,杜绝这样的人伦惨案再度发生,而不能再放任此案引发更多的争议。”
“可是虞栾拭父的恶行,难道免职就可以了么?”三皇子沉声道。
“处刑罚罪,说到底是为了警诫臣民,虞令丞之罪,起因于礼律有失健全,试问三殿下,要若礼法明确规定父长强索子妾为枉顾人伦之恶,虞公是否还会明知故犯?”
三皇子也蹙起了眉头。
虞铎再是怎么好色,倒还真没有干出女干yin子媳的事,无非是认为赵氏就是个侍妾,虞栾本应先孝敬他,不愤虞栾将赵氏安置在外,认定这和通女干有别……
“虞令丞虽然对虞公怀有嫌恨,却也必然不会弑父,他的弑父之罪也是出于不知情,难道不满父长屡番强索侍妾就真那么罪不可恕么?虞令丞误杀父长,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律法允许私杀,他的恶意并不强烈,因此被罢官夺职已经足够警诫了。”
瀛姝说完这话,又再眼观鼻鼻观心。
司空通此时才复又坐下,冷声道:“你们两个都是皇子,虑事却还不如朕的中女史深远,太子,你只顾着怎么为虞栾开脱,保住他的官职,却根本没想过这件事案是怎么发生的,文武百官以及市井百姓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一国的礼法律令,纲纪体统,难道不比区区东宫令丞这个职位的予夺更加重要?
你不仅不觉虞铎事案是人伦之丑,你甚至还想扩至皇族的阋墙之乱,你觉得张引和赵氏串通,害死了虞铎,嫁祸给虞栾,那朕问你,虞铎知不知道赵氏是虞栾的外妾,有没有威胁赵氏委身于他,虞栾又知不知道他做为东宫令丞,行事就不能那样急躁,他刺出那一剑时,为你这个储君着想过么?”
司空北辰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液,重首道了声“知错”。
皇帝才看向另一个儿子:“你的长兄犯难,你非但不知替他分忧解愁,回回都忙着落井下石,你的眼里,当然也没有手足之情,你们兄弟相疑到这样的地步,让朕怎能安心将江山托付给你们?!
听好了,未来的国君只有一个,但社稷国祚,却必须靠你们几个戮力同心!独木难支危楼,司空皇族凋敝至此地步,皆因阋墙之祸,骨肉手足相残,你们若还不汲取教训……大豫之治,必然灰飞烟灭,江东继为焦土,谁是君,谁是臣,都无非亡国之奴!”
皇帝陛下痛心疾首,他实在不知道两个儿子能听进去多少,这天他看着秋天的夕阳,逐渐隐没于山麓,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在原本的命运轨迹中,秋天沉重的夕阳一如他的时间,一生若如一世,他的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他的一生,似乎从来没有意气风发之时。
过去的他,如履薄冰,自保艰难,现在的他,苦守着半壁江山,却也成为了孤家寡人。
“帝休,你来替我斟酒。”
高阁上,暮色未至,宫灯已燃,西风卷来了凉意,像经历了万水千山的()
路途,也像一个人,活到了残生,消耗了所有的热忱,司空通想起他的母妃,卧病时,就是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傍晚,抱着隐囊,依着纱窗,不知道是跟谁在说话,但母妃无比的温柔。
“人得新生时,都会痛哭流涕,这是体内残余的孟婆汤,被泣之一尽,才会彻底忘了前生。稚子是知欢不知悲的,渐渐才有悲欢,人历事越多,越感孤独,又渐渐的,悲多欢寡,这样的悲欢往替,前世今生,无尽头似的终和始。”
当时他听不懂母亲的话,当听懂时,他已经被剥夺了欢愉的资格。
如履薄冰的艰辛,他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他总是对皇后对太子,给予宽容和谅解,到如今,其实他还是怀念着那些亲族,有他们在的时候,至少他还可以懈怠,还可以偷安,还可以在妻儿的笑容中感觉到安慰,还可以去关注草木的凋枯,大醉后一场痛哭,三日高卧,他可以悲伤也可以懦弱,不像现在,逼着自己脱胎换骨,他不仅失去了欢愉,连悲酸的情绪都要压抑。
司空通今天情绪尤其的低落,但他看着瀛姝,多少还觉安心。
“你这次没为赵氏求情。”却说。
瀛姝轻轻放下持壶,轻咬了一下嘴唇。
“不需有顾虑,现在朕的身边,敢直说实话的人不多了。”
“阿伯不会饶恕赵氏。”瀛姝只好说。
“恩,她是一心要把虞栾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