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的游戏就是玩给皇帝陛下看的,也好让陛下找到个拖延的借口,此时自然是不好再继续吵闹的了,她把彭良人拉去了书房。近几日瀛姝发现小彭其实很好学,而且记性还相当的好,耿直的孩子很容易就能安静下来,这让瀛姝更喜欢她了,于是好为人师,很乐意为小彭答疑解惑。
但今天小彭的关注点有些奇怪:“阿姐,陛下今日会在昭阳殿留宿么?”
“你这是希望陛下留宿,还是不希望呢?”
“我当然是不希望的,陛下就像家里的长辈,看着就让人敬畏,但若是为了夫人好,我是应该希望陛下留宿在昭阳殿的吧?我们等会儿是不是干脆跟曾才人她们一样禁步于殿后院?但又不知是否有空置的卧房,我们要是把被褥搬过去,合不合规矩。”
内训署的课程还没有教授当皇帝陛下宠幸主殿时,为一殿主位召允伴居的才人、良人们应当遵守什么规矩,小彭知道当然不能再喧哗打扰的,可别的规矩呢?好像有种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的压迫感。
“你在家时,对父母亲长也如此敬畏么?”
瀛姝这么问,是因她现在和小彭已经十分熟络了,小彭对她几乎无话不说,瀛姝知道了小彭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也刚及笄未久,但在去年春天就出阁了,嫁去了益州,小彭十分想念姐姐,她想念一个人时不垂泪,就爱滔滔不绝的用言语描述那个让她想念的人,于是瀛姝知道了小彭姐出生在秋季,因此闺名就唤作雁字,也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但梨涡只在左侧面颊,小彭姐爱吃枣糕,于是也爱用枣糕“投喂”小彭,最不爱被逼着练字,总是央求小彭替她描帖,出阁前小彭姐也舍不得小彭,勾着小彭的手指,说“阿妹也嫁到益州就好了”。
但小彭很少提起她的父母。
“阿爹和阿娘总是吵架,我很少能见阿爹,阿娘只溺爱我的两位兄长,对我和阿姐都很严厉,可阿娘不会像姝姐姐一样教我书卷里典故,仿佛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阿娘却不告诉我哪里犯了错,怎么去纠正,回回都是施罚,有次阿爹斥责阿娘,我请求阿爹莫要生气,阿娘让我罚跪,再有一次当阿爹责备阿娘时,我就不敢劝和了,但阿娘还是责罚了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阿娘也从不告诉我应当怎么做。”
小彭这样说,她却不伤感,右侧面颊的梨涡浮现:“所以我能应选,其实很开心,我想终于有人会教我规矩了,我知道我其实不能嫁去益州,祖母说我要是不应选的话只能嫁给何家的子弟,就是何良人的堂兄,但他其实很讨厌我,说我看上去就是又呆又傻的蠢模样,其实我不是笨啊,只是并没人教我怎么为人处世,要是有人肯教,我是能学会的。”
其实有些规矩和“处世之道”不学也罢,世上的聪明人多了,不是仅靠着聪明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活在了权斗场当然得有审时度势的能力,但这不是为人之法,这仅是“进取”和自保的技巧,那些真正的人生赢家固然是智慧的,但他们的智慧却根本和趋利避害无关,在智慧之余,必不可少的还有胆识及运气。
另外,关键时候的取舍也极重要,而正确的取舍,往往凭借的不是对功利的判断,只重功利的人多得作茧自缚,倒是那些始终不忘赤子之心的人,他们甘心激流勇退,既达成了志向,还能明哲保身,受到世人的敬重。
这是前生,瀛姝入宫之前祖父王斓对她的教诲,瀛姝也是经过了一番摸爬滚打后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番教诲的几分内涵。可她年轻气盛,再兼又并没有达到可进可退的时境,因此并没有机会通过最终的实践和考验。
瀛姝现在也没想过立即把这套教诲灌输给小彭,在她看来,小彭现在的确应该多读圣贤书。
瀛姝所认为的圣贤书并不仅指儒家经典,大豫虽有儒士,()
可从来就不独尊儒术,不少名士其实更加追崇老庄的哲思,总之并没有亲亲尊尊那根弦的强势绊限,名士的行为风格颇显率直任涎、清俊通脱——当然,像瀛姝的二伯父王岱那样的假名士不算数。
不管是哪家学说,瀛姝认为都有可取之处,总之这些圣贤书是不会教人趋炎附势、虚伪阴毒的,哪怕就连兵书,开篇也会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尽管在很多时候,迫不得已都会进入到“其次伐兵”“下兵攻城”的局势。
学习为人处世,其实切忌的就是照搬他人的经验,因为可能遇到的并不是君子,而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老油条甚至阴险小人。
小彭有如一张白纸,虽然已经被丢进了后廷这么一个大墨缸,但谁说白纸经了墨染就一定污秽不堪呢?先知污秽而后惜洁质,这样的人才真正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