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看篝火燃尽,众人回到帐篷中安睡。
帐中铺好了大通铺,戎人似乎并不讲究中土人所谓的男女有别,可琼亦不太能接受头对头,尾对尾地混睡,还特是与众多糙汉子同屋。
于是她裹着被子来到帐篷一角,捻了个小结界,开始打盹。迷迷糊糊间,像是牵到了什么,下一瞬就被人猛地撇开了,力道之大,直接将她从半睡状态下惊醒。
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手心,没看出什么毛病,前方大通铺上的人们正在安睡,结界也安在,只有草原辽阔的风声。
许是做梦了。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心想。
*
盛玄怨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他也似是见到来者,和善地伸手招呼,笑道:“你来了。”
长着自己脸的人向自己打招呼,属实怪异至极,盛玄怨下意识后退半步,若不是此人并非镜像,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立了一面过于清晰的铜镜。
此人与自己的容貌、衣衫、佩剑乃至嗓音,都是一般无二的,只是面上的笑容过于明朗自然,让盛玄怨产生了极大的割裂感。
他在心间暗道:果真是幻境。
“不是幻境。”眼前的“盛玄怨”笑道:“我确是存在的。”
盛玄怨半是颔首,任由额前垂发遮挡视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语调平淡,只余一丝诧异与戒备。
他答:“我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盛玄怨鼻间轻吁一息,目光从假物身上移开,他并没有与幻境造物交涉的想法,环视四周后,也没有发现别的路。
“盛玄怨”观察了来者许久,见他的注意力丝毫不在自己身上,有些失落般叹道:“你就不想与我聊上几句吗?”
“没兴趣。”
“这样啊。”
盛玄怨无视他,继而往前走,被他抬手拦了下来:“如果,我把琼亦请到这里来,你是不是就会有兴趣了?”赝品淡淡笑着,明明是自己的面容,凑到身前展笑时却格外陌生,盛玄怨震开他的手,本欲脱口道:“没有。”忽而想起了方才那诡异的握手,顿时将话音在嗓中扼停住。
他仍旧不信眼前的人并非幻象,又不想见到琼亦的赝品,改口冷道:“不必。”
“盛玄怨”有些无可奈何:“行。我也不想将她卷进来。”
听他说得如此亲昵体贴,盛玄怨嗤笑一声,绕过他大步向前,“盛玄怨”环着手,淡淡道:“至于你,不过是怕了。”
盛玄怨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你话很多。”
“没人规定‘我’不能多言,除了你给自己定的破烂条框。”
盛玄怨眉头微沉,身后的自己继续道:“若不是知道你就是我,我还会当自己碰上了年少的二哥呢。”
熟悉的嗓音高高扬起,传入耳中,像是根针扎了进来。
盛玄怨的脚步停住了。
他笑谑道:“你将二哥,演得挺像。”
下一瞬,承影剑横空刺来,直指他胸口,盛玄怨面上已有愠色,一字一字寒声道:“你是心障。”
“不,我只是我。”“盛玄怨”用手中的承影剑鞘格开了寒光,表情淡然:“你却早就不是了。”
“闭嘴。”盛玄怨的呼吸有些发沉,脱口驳他,挥剑猛然斩去,那人点地后撤,拉开了间距。
“你不是最害怕琼亦发现此事吗?在她与你秉烛夜谈,互相交心时,在她坦然面对你时,你却一直将自己的假面戴着,瞒着她。她若知道你的言行举止都是效仿二哥时,她还会爱你吗?她会选择爱一个赝品,还是原主呢?”
盛玄怨握着承影的手,青筋节节暴起。
“她是那么坦荡从心的一个人,却被事事违心的你所蒙骗,误以为你懂她,实则不过是委曲求全的放手罢了。你算计她约婚,与你相绑,若她真知道你其实还想将她生生世世捆在怀里,会不会像当初那样直接推开?”
“够了!”盛玄怨持剑而上,而面前的自己也拔出佩剑,与他相敌。
剑影交错,话音在剑鸣声中不断:
“你本该知道的,于家族而言,你不过是为了维系族规而存在的替代品,于心爱之人而言,你自始至终都在欺瞒她,于友人而言,你更是可有可无。”
他轻笑,“真可悲。”
亲耳听到他说出的这番话,盛玄怨心肺刺疼,一时竟不知这话是身前人说出的,还是内心自语的,呼吸愈加急促,像有万千剑光刺在心上,剑剑刺透,而后自我憎恶,自我怀疑。
其实他,不,应当说是自己,说得并没有错。因为二哥五感残缺,无法委任镇煞,他才得以降世的,用以替代罢了。自从记事起,族中人人都说,自己生来便为除鬼祓邪,仿佛此生,他就只为此事而存在。
对琼亦,早已不止是倾羡她的洒脱自在,对她情念入骨,今时不是愿意放手,而是因为深知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