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清晨醒的,彼时,天且蒙蒙亮,他全身作疼,不得动弹,只能发出一点点呻吟声,在屋外煎药的小医女听到动静赶进屋内一看,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见过受这么重伤的人还能睁开眼睛,立马急急忙忙喊了盛玄怨等人来。
苏烨抬起沉重的眼皮,脑中一片混沌,五感渐渐恢复,室内浓郁呛人的中药味引得他胃底翻涌,但又没什么东西能吐出来,侧过身子搀扶着床头要起,胸口如撕裂般疼,那日夺剑大战的记忆才一点点浮于心上。
程少峥!
苏烨握紧拳头,满心愤恨:竟欺我骗我!亏我以性命相托,还认他是兄弟……
居然是北境的邪道!
他杀我一命,我却得幸活了下来……
必将你千刀万别!以命偿命!
“苏烨!”琼亦跑在最前边,冲进了屋中:“醒了!真醒了!”后一句话,是她对着屋外人说的。
“苏烨,你怎么不说话?还能说话吗?可记得我是谁?”
苏烨被她逗得想笑,可属实没力气,“喂……琼亦…我是被捅穿的,不是被捶到脑袋了……”他的嗓音十分嘶哑,气音很重,见琼亦身后一前一末走进来的盛玄怨与晏庭深,惨白的唇合上,相顾无言,盛玄怨与他对视许久,最后移开了目光,只说:“你没事就好。”
苏烨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如今还活着,定是盛玄怨与琼亦赶到的及时,才捡回一条命,他暂时没心思理会盛玄怨,昏厥前记住的那句话,一直停留在脑中,他望着站在二人最后边的晏庭深,开口:“……晏庭深,你过来…你俩出去……”
琼亦不明所以。
晏庭深先是一愣,后走到床侧的木椅上坐下,苏烨撑起身子就挥上一拳,不过那拳头轻飘飘的,不仅没打到晏庭深,反而扯着自己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吸气,用尽全力骂道:“晏庭深……你,你叫我把阿姐介绍给你?你看上我阿姐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琼亦咋舌,盛玄怨也被此话惊到。
“你…你待我这么好……拜我兄弟,不会是图谋不轨…都为了接近我阿姐吧!要不是我命悬一线,你还要瞒多久……”
苏烨喘着粗气,额头冷汗直冒:“晏庭深……你可知我阿姐她已……”话音未落,指着盛玄怨,余下的话堵在嗓中一时顺不出来,盛玄怨一滞,欲加反驳,晏庭深傻了眼,脱口道:“玄怨他都已经定有婚约了!”
苏烨咳嗽:“他…咳!咳咳!他二哥啊……”
“此时我已知晓。”晏庭深毫不避讳:“我听说过苏小姐与盛二公子曾经有情,可那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们那时年少,情意初现,而今时岁已长,对于少时情意又怎会介怀?”
苏烨扶在床头,“不,此事真不是你想得那么轻巧……晏兄,情海无边,回头是岸…咳!咳…做一个…自在的剑修,比什么都好……”
晏庭深沉默一阵,只说:“你莫不是舍不得自家阿姐,才与我说这种话的。”
“天爷啊!……”苏烨惊叹:“我是疼我阿姐,可也不至于诓晏兄你吧!”
“阿姐她痴情难诉,子靖哥又是个铁石心肠捂不暖的,我劝了她许久…都劝不下来,不信,你问盛玄怨啊……”
晏庭深回头望一眼盛玄怨,他正别着手,十分安静地看着热闹,见几人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点了点头。
“苏烨,我实话说,咱们俩初识时,我确还未见过苏小姐。与她初见是在不久后的午间,她赠我青枣,与我短相畅谈,我见她知书达理,贤淑端庄,从那刻起便认定她了。四处暗下问她尊名,才知她就是苏氏大小姐,是你长姐。”晏庭深顿了顿,接着道,“与你们结拜,是因我们命中有缘,志同道合,与我倾慕于她,不可归为一谈。”
室内极其安静,只能听见屋外药炉中燃烧沸腾的声音。
晏庭深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承认,我是想靠你我的关系走些捷近,与苏小姐拉近些关系,可苏烨,即使你不愿牵线搭桥,我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与苏小姐相知相识的。”
琼亦听了个兴致,悄悄“哇”了声。
苏烨躺回床上,脸上神色说不清道不明,挥了挥手,只能移开话说:“行吧行吧。外面煮的药是给谁的?如果是我的…麻烦你们,体谅一下,咳,我这个刚活过来的人,给我端来……谢了……”
晏庭深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琼亦捅捅盛玄怨,让他去端药,正好趁着药凉的时间,与苏烨好好聊会儿话,将此次分别前的争执说开,自己则推着晏庭深出去了。
盛玄怨会意,将炉中的药倒入碗内,平平稳稳地端到了苏烨床前,在床边的矮脚凳上坐了下来,半晌过去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苏烨平躺着,偏过了头去,望着斑驳的墙壁不言不语。
室内只有他二人,一坐一躺,从药汤滚烫到它晾到微微发凉,始终没有一人开口,苏烨还以为盛玄怨已经走了,翻身转过头时才发觉他竟还在床沿旁端坐着,心底盘过千百遍的话如何也吐不出来。
是说“对不起”?
还是说“那日,我言重了,你别在意,成么”?
苏烨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明这件事,就好似这件事本身就说不明白一样。
盛玄怨握紧端盘,把药汤递来,只道:“药晾温了,可以喝了。”
苏烨微微怔神,说:“好。”
他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忍住辛涩,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初次给他倒酒,明明不会喝酒的盛玄怨仰头饮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