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孙儿特意让人煮了碗热汤面!”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热汤面,慢慢来到朱元璋面前。
烛火下,后者把脸隐藏在黑暗中,用带着老人斑苍老的大手,抹了两下。
“你咋知道咱没吃饭?”朱元璋看着这碗面,幽幽道。
“孙儿想,今天您肯定吃不下!”
朱允熥用筷子翻了下面条,热气香气顿时扑鼻,“早上您来了一回,又要回去处理政事,咱们大明从蒙元手里接下的烂摊子,都压在皇爷爷身上。”说着,朱允熥推了下碗,“父亲在世时,每晚都会叹息,说皇爷爷太辛苦了!”
朱元璋眼睛一酸,差点再次落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自己这些孙子中,还没有个这么心思通透的孩子!
今儿这日子,自己能吃下去啥?
大明百废待兴,自己敢有一丝懈怠?
想到此处,朱元璋露出些笑容,“端下去吧,咱不饿!”
“不饿也吃些!”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真诚地说道,“上午,您和孙儿说,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您爱惜身体,好好活着,也是对我们儿孙,最大的宠爱!”
说着,朱允熥又拿出一双筷子,哽咽道,“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他英灵尚在,看见咱们爷俩能吃能喝的,想必也会欣慰!”
“熥儿!”朱元璋动容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撸起袖子,强笑了下,“中,咱爷俩一块吃了这碗面,咱们都爱惜自己身体,好好活着!”
这碗面还真是朱允熥让人做的,朱元璋出身贫寒,吃饭喜欢吃姜蒜这样有味道的东西,说是下饭。
热汤面的热气,笼罩住爷孙两人的脸。
吃着吃着,两人都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不住的擦拭眼眶。
故去的人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伤只能让天上的灵魂走得不安稳,礼节是给活人看,但是真诚和心意,是给故去的人看。
一碗面吃完,朱允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热汤喝掉,随后用筷子拨几下,把里面姜蒜的渣儿,也送到口中。
“怎么把渣儿都吃了?”朱元璋随意用袖子擦下嘴,说道,“没吃饱吗?没吃饱下去吃饭!”
朱允熥放下碗,学着祖父的样子,也用袖子擦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着,开始收拾碗筷,“父亲以前总教导孙儿,天下百姓奉养我们不易,要爱惜粮食珍惜民力。”
拿起碗,朱允熥苦笑下,“可是孙儿顽劣,每顿都要六菜一汤,如此奢靡浪费,孙儿真是朱家第一混蛋!”
“等等!”就在朱允熥转身之时,朱元璋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念了一句,朱元璋抬头,“这话,你从哪里学来地?”
此时还没朱子家训?
朱允熥这话,真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出生于贫民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地,却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上,若有天灾还要全家忍饥挨饿,出去逃荒受尽白眼。
从农家小子到大明皇帝,百姓艰难朱元璋从未忘记。而身为帝王,礼仪之下免不了铺张浪费,却又无可奈何。
这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为人君,该有的操守和本份。
朱允熥心思转转,正色道,“孙儿是有感而发!”
“你....过来,到咱身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放下碗筷,蹲在朱元璋的身前仰望。
“熥儿,你告诉咱,以前()
那副蠢笨顽劣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光线微弱的大殿中,朱元璋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看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朱允熥低下头,低声道,“是!”
“为啥?”朱元璋忽然加大了声音。
“孙儿!”朱允熥再次抬头,眼中再次泪光闪烁,“孙儿害怕!”
“你怕什么?”朱元璋大声喝问。
随后,不用朱允熥回答,他已经懂了。
能怕啥?藏拙呗!
一个嫡子,一个没了娘的嫡子,在深宫之中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母亲呵护,这日子怎么过?
坏就坏在他是个嫡子上,坏就坏在他身份尊贵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在等着算计他,他一个少年如果不小心翼翼的,把所有锋芒都藏起来,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是太子的嫡子,皇帝的嫡孙!
可是马上,朱元璋心中又生出些许的恼怒。
“你这混小子,该打!”朱元璋巴掌扬起来,又忍住了,指着朱允熥,“你老子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用的着怕谁?有委屈不会找咱说?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了?”
“孙儿是该打!”朱允熥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极其响亮,“孙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孙儿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皇爷爷。身为人子,不能至诚,乃是最大的不孝。身为皇孙臣子,不能为父亲皇祖分忧,乃是不忠!孙儿,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竟然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见眼前的朱允熥说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朱元璋心中的恼怒又化作怜惜,化作悔意。
该早点多看看这孩子,才十四岁呀,就有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心计。如此博学多才,如此聪慧。他说这些话,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多好的一根苗子!就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句话,这孩子就是我朱家的千里驹!
只见朱允熥擦擦眼睛,面容坚决地看着朱元璋,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现在不怕了!
“为何?”朱元璋问道。
“孙儿身后两座山,一座是父亲,一座是您!”朱允熥缓缓道,“父亲走了,只剩下您,孙儿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再辜负您!”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在他脸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