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初捂着抽痛的心脏大口喘息着,好半晌才用手撑着橱窗慢慢弓着背站起来。
她没有再去关注跑出去的那只生命人偶,而是起身下楼,翻出自己提前在家里安装的所有监控画面,一点点逐帧查看这只人偶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小动作。
她在让自己彻底死心。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狠下心对那张和棉棉一模一样的脸动手。
她决不允许别的东西占据本该属于棉棉的身体!
但在解决掉对方之前,云锦初更为迫切的,是想要找到本该从人偶中醒过来的棉棉的灵魂。
她用尽了手段和人脉,找了无数生命人偶和晶源的相关信息,可让她焦躁甚至绝望的是……找不到。
她用人偶复活梦里的小家伙这种事本就是异想天开,谁听了都会怀疑她是不是疯了,人偶相关的历史记载中也没有丝毫类似的情况被记录下来过。
云锦初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玻璃罐子里的人,明明能看清外面所有的动静,可她被困在狭小的透明的空间中,无论怎么挣扎,也始终找不到脱身的出路。
她身上还肩负着更多的东西,人形师协会,这只占据棉棉身体的人偶,王室,旧时代人偶弥亚……
即便强大如她,在这种情况下也逐渐心力交瘁。
更可怕的是,每当那只生命人偶拽着她衣角故作天真乖巧的撒娇提出要求时,她都会觉得自己原本坚定的内心在一点点塌陷。
这对于云锦初而言,是一种近乎致命的打击。
所以在兰斯家二公子上门高调要求她将这只生命人偶贩卖的时候,云锦初提出要求:“我可以将它卖给你,只卖它的心脏,你想给它定制任何身体,我都不会插手。”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云锦初能够感知到身后那只生命人偶一瞬间怨毒的视线,但她心中的杀意并不比对方少。
她再也不能容忍陌生的灵魂占据属于棉棉的身体。
然而兰斯拒绝了她的要求。
他说他看中的就是人偶这幅皮囊。
云锦初借口会再进行考虑,等他离开后,漠然地下令让早就潜伏在他身边的奴仆对其执行暗杀计划。
当晚,她将这只占用了棉棉身体的人偶重新固定在了冰冷的制作台上。
“你是谁?”云锦初捏着手术刀,在冰冷的灯光中垂眼平静询问对方。
人偶茫然地睁圆眼睛,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歪了歪头,用温顺疑惑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喊她“妈妈”。
手术刀还没有落在人偶身上,就因为这句“妈妈”,先割伤了她自己的手掌。
温热的鲜血顺着锋锐寒冷的刀刃滴滴答答地滑落在人偶的心脏处,云锦初仿佛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一般,闭上眼,用最平缓最没有波澜的声音揭穿道:“不,我不是你妈妈,你也不是我的棉棉。”
“你到底是谁?”
随着这句话一起落下的,是那把染血的刀,稳稳当当毫不犹豫地划破人偶胸腔处的皮肉。
那是她曾经耗费无数个日日夜夜,满怀爱意,亲手一点点制作出来的皮肉骨血。
骤然降临的疼痛让人偶尖叫挣扎着想要挣脱禁锢自己的制作台,但它的手脚都被束缚住,连抵御疼痛最本能的蜷缩动作都做不到。
“你是谁?”
在人偶崩溃的痛呼声中,人形师冷淡的询问宛如一盆冰水顺着它的胸腔流淌进去,冰得它刺骨的疼。
人偶不肯说,但它咬着牙强忍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挑战一位被逼到绝境的母亲的耐性。
云锦初伸手用力扼住人偶纤细的脖颈,指腹侵染着温热的鲜血,斑驳地落在人偶白皙的皮肤上,红的格外刺眼。
她一点点收紧五指,淡漠的声音中藏着明显的狠厉:“我问你最后一遍,你是谁?我女儿在哪里?你如果还是不愿意回答,那我会一点点敲碎你这颗心脏,再去找弥亚购买更多的心脏,我想总会有你这样的存在,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人偶的喉骨却已经被她生生掐断。
但人偶还靠心脏活着,只要心脏在胸腔里,它就不会死。
所以接下来一整晚的时间,这只人偶都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求死。
因为云锦初用刀划破了它的喉咙,就这样让它活生生地忍受着所有的疼痛,看她一点点细致认真的重新制作好新的喉骨再放入它的身体。
和她对它的折磨比起来,人偶竟然觉得自己上辈子遭遇的那些屈辱根本算不了什么,它心中浓烈的仇恨被疼痛一点点折磨殆尽,与之相对的,是每一分每一秒钟里对云锦初这个人形师升起的巨大恐惧。
她根本不是人!
她是魔鬼,是刽子手,是毫无理智又清醒至极的疯子!
人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痛快的死亡竟然是这样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它怕了,在对方再次抬起早已凝固了血液的可怖右手时,恐慌地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更加顺理成章起来。
它告诉人形师,自己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人偶灵魂。
但云锦初并不关心这个,她只执着地追问一个问题:“你占据了这颗心脏,那我的棉棉呢?”
“……”人偶的回答戛然而止。
云锦初的呼吸一点点停滞,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哑声追问:“回答我,原本该醒过来的棉棉呢?”
“……”人偶恐惧地望着她,嘴唇颤动片刻后,认命地回答:“不知道,我们的灵魂太多太杂了,这颗晶源里就算还有别的新生灵魂,在我们进入的一瞬间……也会被挤压至死,活不下来的。”
它们是满怀怨恨的灵魂,数量又庞大驳杂,这颗晶源里的新生灵魂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制作室里陷入古怪的令人恐慌心悸的静谧。
云锦初离开了,只留下被禁锢的生命人偶满身鲜血的躺在冰冷坚硬的制作台上。
她来到橱窗前,颤着手指将里面那只眼熟的人偶娃娃从中取出来。
人形师低头看着自己第一次决定制作出梦里的棉棉时一点点尝试着制作出来的人偶娃娃,一滴温热的眼泪砸落在人偶娃娃的心脏上。
“棉棉……”
原来是我害死了你。
如果我再谨慎一些,如果我不那么迫切……就不会贸然将那颗被动了手脚的晶源放进去。
“对不起……”云锦初克制着心中不断翻腾的负面情绪,痛苦道:“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梦。
听到梦里的小朋友乖乖软软的喊了她近十年的妈妈。
然而所有的憧憬,都被她自己亲手打破。
那颗心脏不仅没有唤醒云棉,还成为了害死她的直接原因。
云锦初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都擦干后,哑声说“都是妈妈不好……棉棉一定讨厌死我了对不对?是我害了你,还把别的人偶当成你,叫别人棉棉,听别人喊我妈妈……”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直直扎进她心脏里的刀,每一刀都能让她痛不欲生,却又自.虐般的继续说下去。
在眼泪砸落在人偶娃娃身上的时候,身体里那抹已经淡到快要消失的小小灵魂就已经被砸醒了。
可是它睁开眼,看到的是满目的黑暗,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它已经没有更多的能量去解开当初自己亲手封印上的感官了。
它只能强忍着即将消失的虚弱困意,抱着膝盖坐在黑暗中好奇地猜测。
是外面下雨的吗?还是人形师家里漏水了?
怎么会有水滴落在自己身上呢?
难道是人形师把自己从角落里找出来,然后拿出去扔掉了?
想到这个最有可能的可能性,小人偶娃娃闷闷地耷拉着脑袋,下巴抵在膝盖上委屈地想:人形师应该对那只人偶很好很好吧?
不会让它淋雨,也不会把它丢掉,会让它喊她妈妈,还会有好温柔的拥抱。
小人偶娃娃越想越难过,灵魂也越来越透明单薄。
它在让自己难过掉眼泪的猜测中一点点消失在这具身体里。
它没有机会听到人形师的对不起,也不知道落在身上的是眼泪而非雨水。
它只是满怀着好多好多的伤心和难过,委屈地想,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偷偷用别人的名字,也不要再偷偷喜欢别人的妈妈了。
在人偶娃娃身体中那具灵魂彻底消失后,原本被云锦初抱着的人偶娃娃明亮的眼瞳彻底黯淡下来,原本生动鲜活的五官也变得死板僵硬,终于像是一具真正的早已腐朽的人偶尸体了。
云锦初愣愣地看着它,像是发现了什么,匆忙点开通讯器,找到刚才的监控视角进行回放。
…………
没有任何一位母亲,能够接受自己两次杀死女儿的真相。
云锦初彻底疯了,疯的没有丝毫人性,整日抱着那具毫无生机的人偶娃娃,不断重复着在制作室里对小人偶娃娃说话的那段时光,最终也抱着它安静地死在了那里。
她放过了那具用着女儿身体的生命人偶。
她任由对方杀死了自己。
在死之前,她唯一理智的布局,就是拉着这个腐烂的世界给自己和女儿一起陪葬。
未来?谁都别想拥有所谓的未来。
旧时代的生命人偶,名为弥亚的罪魁祸首,高高在上的王室和贵族……包括一次次伤害女儿的自己,一个都别想活。
如果还有另外的世界另外的自己……希望能对棉棉更好一点,再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