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见润和帝迟迟不表态,提醒一声。
润和帝点头:“孤知道了,这事需从长计议。”不仅如此,飞来医馆似乎连上下尊卑都不在意,真派人上来学习,又该如何把握这里的尺度?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郑院长和金老赶在大查房前到达抢救大厅,就听到润和帝极为诚恳地询问,能不能送人上山求学的事情?
郑院长楞住:“学什么?”
润和帝也确实没想得很好,其实只是探一下口风,没想到郑院长会这样反问:“就……像译语人那样学习。”
郑院长立刻想到学起来拼命的魏璋,迟疑片刻:“译语人的学习,目的是交流畅通无阻,陛下,是否有这个必要?”
润和帝想了想,这么多译语人确实够用了,那上山学什么呢?
郑院长和金老小声说道:“我们的科技与制造水平,领先大郢实在太多,科研也好,精进也好,都离不开器械和仪器。他们就算学了,下山后两手空空,什么都做不了。”
“相当于学了屠龙之术,对改变民生没有任何益处。”
金老同意郑院长的说法:“总要学些能立刻派上用处的。”
润和帝听不懂。
守在一旁的译语人翻译起来也有些慢,好不容易翻译结束,立刻小心翼翼地观察润和帝的脸色,并随时准备跪下。
润和帝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翻译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许久,神情从复杂渐渐变得明朗,又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确实是孤思虑欠妥。”
“不知,各位医仙可愿意传授医术?”
郑院长也犯难,学医本来就难,五花八门的医疗器械更是大问题,想要在大郢做平替都非常有难度。
现代医学源于西医,但早就在本土化的过程里中西结合,与国外的西医有不小的差别。
就像安主任学的中医,也学过西医,现在运用的检查和治疗方法也是中西医结合,取双方的长处,但也有理念不同打架的时候。
“不能?”润和帝觉得如果连医术都学不了,其他的更加没指望。
郑院长指着抢救大厅里的各种医疗设备和耗材:“这些,大郢的工匠做不出来,就算带下山使用后也需要科学分类回收,不然可能成为致病之物。医疗垃圾处理尤其重要。”
润和帝像瘪了的皮球,差别太大,这可如何是好。
双方一度都非常沉默。
忽然,润和帝的眼中有了亮光:“不教习也可以,只要允许大郢的国子监学生们分批上山参观、能像译语人那样见识飞来医馆,也是可以的。”
郑院长和金老觉得,这和现代大学生出国留学、在职医护们进修学习的原理相同,虽然差距很大,但能在学生心里放下种子,总能有些改变。
当然,也有些人回国后眼高手低,但有更多人踏实工作、认真生活。
润和帝努力争取:“不求学得多少,只求见多识广。”
“每年都有新罗、渤海国等国家送出的学生们,进入国子监学习,大郢国都城比他们各自的家乡强盛许多,但也不影响他们的学习。想来,大郢学子也可以。”
郑院长和金老有些犹豫,这个口子一旦打开,会有更多大郢人进入医院,意味着两边相对孤立的致病微生物,获得更多的致病机会。
医院从来不是学习的好地方,而是增加生病机会的地方。
“网课”两个字,同时出现在郑院长与金老的脑海,医院全体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多媒体会议室的存量视频肯定不少,但是语言不通这个问题始终存在。
金老微微一笑,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译语人组,以及译语人组的组长魏璋,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于是,金老与润和帝极为认真又细致地讨论了“上山留学”与“网课”的利弊,并将这份影响甚大的计划,落实在纸上。
首先,为了铺开“网课”,国子监的学生先要学习大郢与普通话文字的差异与转化,在考核合格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上“网课。”
无庸置疑,最适合进行这种教育的,除了金老就是魏璋。
金老坐轮椅出门多有不便,魏璋就是不二人选。
就这样,平平无奇的三月初八,多云到有些阴暗的一天,在东宫忙碌的魏璋,接到了润和帝的视频通话,即日起,成为国子监六个分院学生的普通话老师。
魏璋无语望苍天,仿佛凭空遭雷霹,这是什么样的无妄之灾?!
国子监六个分院,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各有分科。
负责管理国子监是国子监祭酒,从三品的高官,姓卢名丰,是卢澹的三伯,大郢著名的博学家。
也是这一日,一辆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前,魏璋捧着笔记本和手机下车,见人就问卢祭酒在哪里,最后终于在藏书阁中找到他。
相较于国都城其他人,卢祭酒是极少数知道魏璋实力的人,望着笔记本和手机,只是有些不解,并没有其他人眼中明显的轻慢。
魏璋打开笔记本,给卢祭酒现场连线润和帝,在国子监开设普通话课程,六院学生自由选择是否上课等问题,在连线过程里落到实处。
而手机里是一张润和帝任命魏璋为普通话老师的手信,以此作为上课凭证和资格。
与此同时,作为非常有算计的魏璋,见缝插针地向润和帝要了三名译语人当助教,希望能大大地减轻自己的授课压力。
等卢祭酒将消息张贴到六院公告栏后,各院内的学生都炸开了锅。他们每天都能看到飞来医馆,甚至有些人还亲眼看到“天梯”在夜晚瞬间落下。
再加上,经飞来医馆救治的百姓们描述,无论是吃食、环境,医仙们的仁心仁术,抑或是里面的大熊猫小熊猫,一传十,十传百,在国都城内转了八百圈。
尤其是“天梯”一夜而成,上至高门大户,下至贩夫走卒,谁都想上去瞧瞧。但又听说,上去需要拜贴,而且拜贴难求,又只能作罢。
忽然,心之向往的飞来医馆,会在国子监开设“网课”,而上课的前提是学习飞来医馆的普通话,更重要的是学习优异者有机会去飞来医馆。
对学生们来说,这是什么?
这分明是比“天上掉财宝”更难得的机会,一时间,负责报名的登记屋里,被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来大郢的留学生都抢着报名,但卢祭酒有声明在先,这些机会不给留学生。
留学生们个个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只恨自己不是大郢人。
气馁之余,他们不约而同地把飞来医馆写进书信里,递回自己的家乡,甚至于直接寄给君主。
卢祭酒平日里不紧不慢,却在学习方面异常迅速,尤其事关学生,拽着魏璋不放,用最快的速度把课程安排等细节逐一敲定。
事实上,没人知道魏璋春闱大睡三日的主意是恩师卢祭酒同意的,所以,他没半点走神,竭尽所能地作各种设想与推测,保证五日后普通话课程可以顺利开设。
好不容易全部商量妥当,魏璋把手机留给卢祭酒,自己捧着笔记本离开,还没走出国子监,就听到卢祭酒要求六院师生集合,看着渐渐浓重的夜色,暗暗向师生们说了声自求多福。
因为卢祭酒平日很宽厚,但在治学上严苛起来不是人。
等魏璋回到东宫时,就只剩躺平摆烂的力气。
与此同时,魏璋索要的三名译语人助教已经收拾包袱下山,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因为皇后太子临走时送了飞来医馆许多礼物,郑院长和金老觉得必须“礼尚往来”。
所以,三名译语人也得到了不少礼物,重点就是零食和非常方便的生活用品;同时被要求,一个月内要把分类垃圾送回医馆的分类垃圾房。
三名译语人一听还能回山上,顿时又觉得不那么愁苦了。
夜色很深了,郑院长将金老送回老年病房,两人在窗边望着连夜下山的译语人,一时间思绪万千。
郑院长感慨:“我们这样做,会给大郢带来多少改变?”
金老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如果大郢是一盘弹珠,飞来医馆就是一颗奇球,撞进弹珠堆里,能撞多少是多少。”
“也许我们救治的病患里,就有人能改善在大郢百姓的生活,哪怕是一点好处,对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的。”
“治病是这样,网课也是这样,做我们能做的,接下来就交给时间。”
郑院长笑了:“我想到了清末最早公派出国的小留学生们,以及相当长时间里的公派留学生们……他们回国以后,带来了多少变化。”
忽然就有些不敢想了。
金老拿出自己记下的手札:“你看,飞来峰顶夏宫不建了,帝陵停下了,太子的身体好了,润和帝也能活得更久……”
但就目前来看,大郢至少没有那样危机四伏了。
郑院长还是笑,想了也白搭。
金老也笑,也许,每一项改变都像一粒细砂,积少成多以后,会成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郑院长乐呵呵:“医院也好,医馆也好,我们只管治病救人,让医院里的大家过得更舒适,其他的……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