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娟问她：“你棉袄还没干呐？要不给你穿一身儿我的先？”
苏大珍眨巴眨巴眼，嘿嘿一笑说：“成啊！”
于是宁娟就开始翻她那个大包儿。
其实也不是宁娟多大方，是今年她来的时候，刚开始在苏颖的牵线搭桥下，跟左邻右舍买了些旧衣裳，不过后来宁娟嫌弃别人穿的脏，又给旧衣裳都换了芯子，变成表面是旧衣裳，但其实里头全都是新棉花，就连贴着皮肤的那一层内衬，都给换成了宁娟自己以前衣裳的好料子。
不过这不就剩下了好些旧芯子嘛，于是宁娟又跟苏颖买了碎布头儿，拼凑出来两身儿乞丐装，也算是当做针线活儿的练手儿了，就一直放在宁娟的那个大包儿里呢。
这会儿宁娟给苏大珍找出来以后，苏大珍上手一模，感觉还不错唉！这里头的棉花都还是软乎的呢，可比她今天拆洗的那件儿好多了！
苏大珍疑惑道：“你这么好的衣裳…真的愿意借给我穿？”
宁娟：“…”
这么…好？
宁娟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俩人不熟，她得记得留心眼儿！
苏大珍开始借着微弱的煤油灯火苗儿里外的翻看，看完之后还闻了闻，她说：“香的！你使香胰子了？”
宁娟：“…”
宁娟：“…啊。”
记住了，以后洗衣裳得让姚同志买那种没香味儿的香皂。
苏大珍可高兴了，这两件衣裳的皮子虽然是碎步拼接起来的，但几乎都是同色的！站远了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可是好多年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了，苏大珍兴奋的立刻就试了试。
虽然宁娟本来就不胖，但是苏大珍太瘦了，身上都是骨头架子，所以苏大珍穿上之后，衣裳还是肥肥大大的，但是她用针线把腰部一收，立马就合身不会再透风了。
苏大珍下地穿鞋时候还是美滋滋的：“谢谢你宁娟！我出去一下！”
看着苏大珍风风火火的跑前院儿去了，宁娟想了想，又把自己包儿里不穿的两双旧鞋子翻了出来。
苏大珍去前院儿，是跟刘兰香道歉的。
她之前答应了苏颖要给全家人道歉，现在还差一个刘兰香。
不过刘兰香并不知道苏大伯算计死自己男人苏老三的事儿，所以当下也只把苏大珍当做不懂事儿的孩子。
再加上苏大珍现在已经是跟苏老大一家断绝了关系了，还欠着七百块钱的养老钱得还，刘兰香本来就是心软的人，当下就也没怎么为难苏大珍，只是嘱咐苏大珍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踏踏实实的将来找户好人家嫁了。
苏颖坐在堂屋儿的热炕上，看着她妈这辈子活得越来越有人气儿，越来越有奔头儿，觉得这样真的挺好。
什么仇啊恨啊的，就都让她来背吧，她妈和弟弟们这辈子就只要开开心心的好好生活就行了。
而且跟弟弟们不同，她妈刘兰香苏颖是要管一辈子的，所以她妈不用变得多复杂，在一定程度上知道防着人，但内心还能保持自己原本的天真就很好。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结束学大寨的日子。
今年跟去年差不多，从12月1号开始，各家开始放假，土地早都冻得帮帮硬了，再学大寨也学不出来什么玩意儿了，所以大队部儿就干脆直接放假算了。
虽然最近没怎么下雪，但是今年是冷冬，一出门儿小北风就吹得呜呜的，不蒙住了脸大鼻子能给你冻掉了。
之前苏颖已经让刘大栓帮忙，把过年期间家里要用的东西都采买的差不多了，以防止大雪封山出不去村儿的时候东西不至于不够用，前几天也把去年的那片猕猴桃树给摘光了，现在就算是没什么着急的要紧事儿了。
今年还是4号放电影儿，6号冬猎队出发，所以在1号休息了一天之后，2号的时候，刘兰香就跟苏二大妈约好了，趁着这周村里还有骡车，带着苏香绣和刘芳，还有苏颖和宁娟，上县里的供销社晃悠晃悠，放松放松。
而且明年春耕之后，苏香绣跟大黑牛张副团长就要办喜事儿了，到时候要搬到兵团的家属院儿去住，结婚要用的物件儿，现在也该准备起来了。
同行的还有苏大珍，因为苏大珍从来没去过县里，她想跟着去长见识，并且她自己出骡车和公交车的钱，苏二大妈也不至于针对一个小辈儿的人，又是分了家了的，就也没多说什么。
但是至于苏茂苏诚苏谕驴蛋还有苏二伯这几位男士…那就抱歉了，在家看孩子吧您内，辛苦了一年的女人们要出去耍喽！
本来今天一大早上的，一切都很和谐，不过等到大家都上了骡车之后，事情出现了变化…
胡老六见时间差不多了，估计再等也来不了几个人了，便开始甩鞭子让大青骡开工。
但是大青骡刚走了没两步儿，车后头就突然传出来了俩人的喊声儿：“等一下！等会儿的！”
胡老六一瞅，好嘛，原来是苏大妈和苏大田母子俩。
事情是这样式儿的，苏大伯家里原本过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都是苏大珍负责张罗，当然了钱是掌握在苏大妈手里的，但是具体家里需要采买什么，都是苏大珍负责给统计的。
不过今年吧…就反正临到了年根儿底下了，多年不掌家只掌钱的苏大妈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是这也缺的那也少，家里一个大肚子的儿媳妇龚淑珍又是个事儿多的，所以苏大妈干脆就跟老头子要了钱，带着小儿子苏大田出来买东西，顺便躲躲清净。
但这不赶巧了嘛你说说…三家人是撞一块儿了！
不过骡车又没走出去多远的，所以胡老六就赶紧先给车停下了，让苏大妈和苏大田母子俩交钱上车。
苏二大妈一见是这个老冤家，当时就气得在刘兰香跟前儿翻了个白眼儿。
苏二大妈跟苏大妈俩人之间，那可是积怨已久的，主要还是苏二大妈先生了大堂哥苏谋，之后苏大妈才生了二堂哥苏大业的事儿，那会儿苏爷爷还没给分家，反正苏大妈是没少给苏二大妈下绊子的。
苏二大妈是实在人，又是火爆脾气，没少在苏大妈手里头吃亏。
而苏大妈虽然脾气也不咋地，但是在婆婆面前会装，就可能也是受到苏大伯的指点和熏陶吧，所以在妯娌们的斗争中，只要不上手，就多数时候是属于战胜一方的。
虽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苏二大妈要脸，刚开始苏大妈上车的时候，不过是谁都没搭理谁，大家各聊各的。
不过等到苏大妈跟苏大田说着说着话的，苏大田发现他姐苏大珍换新衣裳了！
苏大田捅咕捅咕他妈苏大妈，然后给苏大妈指苏大珍身上的新棉袄。
苏大妈再回头儿定睛一看…就好家伙的，她家二丫头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这上上下下，就连棉鞋都换成新的了！
苏大妈心里头这个气哦…
她是知道苏大珍手里大概有多少钱的，当时本来想着借用养老钱的由头给搞回到手里来，但是没成想，就突然让马三宝给喊出了分期付款的事儿来…并且大队长还做主让苏大珍从明年秋收之后再开始还第一期的养老钱！
苏大珍现在全身上下都已经换成了宁娟的旧衣裳，是后来两天宁娟感觉苏大珍还算能处，就按照成本价把这两身儿旧衣裳都卖给苏大珍了，碎布头儿的钱都没跟苏大珍要，宁娟觉着自己针线也不咋地，就没好意思收。
这样用碎布头儿翻新搞出来的棉袄，在宁娟的眼里是不惜得穿的破烂玩意儿，可是在农村人眼里，这就算是新衣裳了啊！那新做的棉袄面子不是？碎布和针线一瞅就是没浆洗过几回的！
于是苏大妈一来气，就开始骂了。
苏大妈指着苏大珍的鼻子道：“好你个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有钱做新衣裳没钱给爹妈养老是吧？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你！就该让全村的人都看看！看看你是有多么的不孝顺！是有多么的恶毒！！自己亲爹亲妈还没穿上新棉袄呢，你自己到是先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儿新！”
苏大妈去年骨裂，到了现在都还是天一冷身上就开始疼，完后又赶上苏大珍分了家，被迫又得开始干活儿，那心里头憋着的怨气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原先家里活儿都有苏大珍，苏大妈手里有钱，家里还有金子，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所以才能气定神闲的维持风度。
可现在什么都得自己亲自上手，不然指望俩儿子和怀孕的儿媳妇儿，那是时时刻刻要喝西北风去的，所以还什么面子什么风度，苏大妈最近都快忙成疯婆子了！是吃不好睡不好浑身疼还得遭老头子埋怨！
苏大妈开始巴拉苏大珍的衣裳：“脱下来！你给我脱下来！！要不然就给我还钱！！”
苏大珍虽然死过一回了，心里也很恨苏大妈和苏大伯，但是毕竟当下才15，而且苏大妈在苏大珍心里是有着天然的威严在的，很难立刻就奋起反抗。
所以一时之间，苏大珍竟然只顾得上一边挣扎一边嘴里大喊：“我没有！！我没有！！！”
刚才苏大妈突然暴起，骂人的声音又尖又利，竟然把沉稳多年的大青骡给惊到了，这会儿大青骡有些焦躁不安的来回踩蹄子，弄得骡车不停地前后晃动。
胡老六不得不一边安抚大青骡，一边让大家赶紧抓好车身。
好在大青骡毕竟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没多久就冷静了下来，不再带着骡车乱晃，就是腿肚子忍不住的一直在打摆子。
胡老六一看这样儿，可不敢让大青骡再赶车了，得先休息休息，原地缓一缓再说的。
等车停稳当了之后，胡老六没好气的跟苏大妈说：“你们要打下车打去！都把骡子给吓着了！这可是公家的财产，吓坏了算谁的？”
完后胡老六又跟车上的众人道：“都下去吧，钱一会儿退给你们，今天骡车不走了。”
不能坐骡车去公社了，大家自然是怨气颇多，尤其是车上除了苏家的三家人以外，还有俩村里的大婶子呢。
大婶子们骂骂咧咧：“苏老大家的你有病是吧？要闹回你自己家闹去！现在好了吧？骡车走不了了！你高兴了吧！”
苏大珍现在已经给挣脱开了，苏大妈没讨到好还被人骂了，心里简直是要气死了。
但是那俩老婆子一瞅就是一起的，苏大妈肯定干不过，所以苏大妈就把怨气都发到了苏大珍身上。
苏大妈追着躲在刘兰香和苏二大妈后头的苏大珍就是一阵捶打：“都怨你都怨你！！你做什么新衣裳！你配吗？你配吗你！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敢躲？你还敢躲！！”
苏大珍和苏大妈相互推搡之间，不意外的波及到了刘兰香和苏二大妈。
刘兰香脾性好，但是苏二大妈膀大腰圆，能忍苏大妈这个老脆皮？
苏二大妈一把就给苏大妈推开了：“你滚一边儿去！人家已经跟你家分家了懂不懂？爱穿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要是来硬的，苏大妈也干不过苏二大妈，这会儿还连苏大珍都不能给她出气了…
于是苏大妈就开始挑软柿子捏，骂起了躲到一边儿的刘兰香：“是不是你？你说！是不是你！你个小妖精，一来村里就把苏老三的魂儿都给勾走了，现在还撺掇我闺女乱花钱买新衣裳？好哇…我知道了，怪不得我闺女分家之后就直接住进了你家呢？你个丧门星搅家精！是不是你撺掇的我闺女要闹分家！！”
苏大妈喷完刘兰香就接着隔空喷躲在后头的苏大珍：“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那么贱！你个丫头片子你配穿新衣裳吗？你就配当牛做马！你赶紧把新衣裳给我脱下来！！”
苏大妈一开始攻击刘兰香，苏颖和苏二大妈两拨儿人可是不干了。
但是还不等大家反着骂回去，突然就从后方冲出来一个人影，冲着苏大妈就撞了过去——
这个人影正是气到崩溃的苏大珍！
苏大珍双眼通红，直接就把苏大妈撞到在地，完后骑到了苏大妈的腰上，开始疯狂的胡乱捶打苏大妈。
苏大珍尖叫着：“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不贱！我不贱我不贱！！我不是天生就要做牛马！！你才贱你才贱！你怎么不去死！！！你个骗子骗子骗子…”
从出生开始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多年时间隐藏在内心中的委屈和恐惧…苏大珍被压抑的无数负面情感，都累积在同一时刻爆发了。
再加上苏大妈今天动了苏大珍最最不能忍受的东西——未来的希望。
对于苏大珍来说，能赖在苏颖家里，就是她未来能过上好生活的希望，可是今天苏大妈这么一闹，那说不准她就要被赶出去了！
原本之前，苏大珍虽然恨家里人，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反派最后都会遭到报应的，苏大珍就没打算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等着到最后看他们的笑话就算了。
但此时此刻，苏大珍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正面反击了——生了她却不愿意好好对待她的母亲苏大妈。
苏大珍一边揍着苏大妈一边涕泪横流的哭嚎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生我…生了我却让我这么痛苦的活着…我也是人啊…”
苏大珍打着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拉开了，然后她突然浑身都没了力气，脑子一懵，就晕倒在了原地，周围人的说话声全都听不见了。
此时现场是乱哄哄也闹哄哄——
“苏老大家的不动换了哎！”
“这不会是给打死了吧？”
“没有没有！还有气儿呢！赶紧叫胡老六给送县医院去！”
但是胡老六：“…”
胡老六：“我骡子腿还抽着筋儿呢…”
而早在一开始就躲在了大树后头观望的苏大田，人已经被吓傻了。
苏大田回过神儿来以后，也不管他妈苏大妈了，连滚带爬的就赶紧往村里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