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扬威镖局之中锣鼓喧天,成了整个绿野县城最为热闹之地。
下午游街示众的黄鼠妖,已经被拉回了校场之中,绑在石台上。
台下围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些人的神情十分亢奋,眼睛里透着迫不及待的色彩。
在石台的四周,站着一个个手执鬼头刀的趟子手,他们的脸上抹着红黑交杂的油彩,大刀闪着寒光,显得有些森然。
天空中漂浮着几朵寒云,遮掩了星月,让天空与校场一片幽暗。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校场中围观人群的狂欢。
“田镖头,什么时候开始行刑啊?我的白面馒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一刀下去,沾染些妖血,带回去给我儿子吃呢,我想让我儿子,也跟白少爷一般,成为修炼天才!”
“就是,我大海碗都拿来了,就等着盛点黄鼠妖的血,好带回去给我家老娘治病。”
“我也拿来了一个大瓢,我不多要,只要一小瓢,能让我家那死鬼重新当个男人就好。”
“桂花嫂,你家汉子不行,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不就好了?妖血不好抢,寻个健壮的男人却容易,实在不行,哥几个也可以陪你玩玩呀。”
“滚你娘的蛋,我家死鬼再不行,那也是老娘的男人。你们几个赖皮蛤蟆软脚虾,连舔老娘的脚指头也不配,想要玩回家找你爹去!”
手拿木瓢的妇人却是泼辣,面对几个泼皮无赖的调侃毫不示弱,甚至气势上还压倒了对方。
这边哄闹起来,另一边又有人催促石台上的田镖头,赶紧行刑斩妖,免得错过了时辰。
随着子正一刻的临近,吆喝嚷嚷的人越来越多,到得后面几乎所有围观人群,都跟着起哄,整个校场变得异常喧闹。
如果不是台上站着十几个手执明晃晃刀刃的刀客,只怕这些人早就冲上去,自己去分黄鼠狼妖的血肉了。
眼见人群越发躁动,负责镇场的田镖头抬手压了压,道:“大家莫急,总镖头和大小姐、二少爷,以及几位贵客,都还没到呢。”
台下有人回道:“怎能不急?不是你们扬威镖局对外说,这黄鼠妖天生奇异,它的血不仅包治百病,还能让人变身修行天才么?”
“但若是错过了子正一刻这个时辰,就得再等三天,这让人如何等得了?”
“不错,田镖头还是快快去请白总镖头和大小姐、二少爷吧,想来扬威镖局弄出这盛大场面,也不会错过这时辰吧?”
“就是,可莫要来不及,这影响黄鼠妖血肉的灵性且不说,若是影响了扬威镖局接下来一年的运势,却是不好!”
听着各种催促声,身着黑色劲装,腰配鬼头大刀的田镖头,却十分淡定,任凭他们怎么喧闹,也不再说话。
在子初三刻时,身材高大雄壮的扬威镖局总镖头白寒山,终于出场了。
他披着一件白色大氅,腰别一把金环鬼头刀,身边跟着一群气势凛然的黑衣刀手,煞是威风。
不过最令人瞩目的,却是他左手边一个一身素白裙子的年轻姑娘,身段窈窕,杏嘴桃腮,面如芙蓉,病弱中透着七分清纯。
一看到她,人群中的男人们立即目光发亮,转不动眼睛。
毫无疑问,这位身着素裙的姑娘,正是白家小姐白水涵。
看着躁动的人群,白家小姐十分沉静,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石台之上,捆绑在一根木桩上的黄鼠妖,听到众人的声音后,艰难地扭过头去,看着慢慢靠近的白家小姐。
他的嘴巴被塞了一个布团,说不出话来。
而他的眼睛,却凄然中带着一丝希冀,剩下的便是浓()
浓的爱恋。
然而白家小姐,却没有看他一眼。
这黄鼠妖眼中的那一抹希冀,慢慢消失,化作了深深的痛楚。
“唉,这头黄鼠狼妖,也是一个难得的痴情种啊。”人群中,一个老者默然叹道。
旁边一个少年回道:“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种,比很多话本中
的才子佳人,都还要深情,怨只怨他自己爱错了人,不仅错付了真心,还浪费了五百年的道行与一身妖胆、妖心,今夜甚至连这一身妖皮,都剩不下。”
“是不是该以它为原型,写一篇传奇小说,告诫一下世人情爱之不值?”
少年瞥了一眼老者,道:“爷爷,你是耄耋之年的老人,祖母又早已兵解,自是觉得情爱不值,可世间年轻男女们,谁会信你这套?”
“就算抛去情欲欢愉,世间的青年男女们,也会向往纯真美好的爱恋情思,您老就不要白费这个功夫了。”
“黄鼠妖这个故事,还是交给孙子我吧。”
老者抚摸了一下胡须,问道:“那你待写怎样的故事?”
“自然写白家小姐为了帮助黄鼠狼妖成就大道,故意挖去它的妖心、妖胆,攫取他的本源,再拨了它的皮,让它彻底毁灭,而后在毁灭中重生,双方下一世再续情缘。”
“到黄鼠狼妖下一世修为人身,重新归来时,白家小姐已经在红尘中等了他一千年。”
“在这一千年中,她承受无数非议与指责,却矢志不渝,一直留着它当年赠与她的那支花簪,等着与他重逢。”
“这部小说,就叫做《花簪记》如何?”
老者有些怔然,没想到自家孙子的思路竟然是这样的。
少年郎却颇为得意地道:“这个故事,肯定要比爷爷你那个警醒世人的故事,更受欢迎,说不定还能成为几千年后,最受追捧的爱情悲剧故事之一。”
老者说道:“可是这件事的真相是,白家小姐一开始接触黄鼠妖的目的,便是图谋他的一切。”
“他的妖胆被白总镖头吃了,从废人变成了武道强者。”
“他的妖心被白家小姐吞了,让她连破数境。”
“他的妖道本源,更是全部进了那白家小少爷的体内,让他从一个庸才,变成了一个修行天才。”
“你是知道真相的。”
少年郎微微一笑道:“爷爷,咱们是小说家,又不是史家,真相与咱们无关,咱们只需要汲取题材,创造故事便可。”
“再说了,你看那黄鼠妖,到现在对那白家小姐,都没有生起一丝恨意,说明今日这一切,虽然凄惨,却是他愿意接受的。”
“爷爷,你是小说大家,这点道理难道还不知道,还需要孙儿告诉你么?”
老者抚须而笑:“我家孙儿成矣,不需十年,必将成为九洲天下最出名的小说大家。”
少年郎装模作样地作揖:“孙儿多谢爷爷的吉言!”
这对爷孙俩站在人群中,却没有一人听得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