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江北杨景那边,有大量水师照应,大概能顺利撤离,逃回国内。
可此次东征,宁国基本已倾尽国力,六路大军皆败,其中更是大量全军覆没。
折损兵力,或许已有五十万。
丢失了这么多精锐兵马,仅靠国内那区区二十万人,已经顶多逃回来十来万的残兵,怎么守得住宁国?
是,如今宁国国内,确实招了不少新兵。
可这些新兵,才刚刚入营不到一月,与民夫无异。
没有一两年时间训练,能顶什么大用?
这种情况之下,白义安不得不考虑,宁国未来的出路,他们临海世家未来的出路。
思来想去之下,他最后想到的办法,也只是在大败之际,做一场临时反扑,尽可能的杀伤楚国兵马,损其实力。
这样死伤惨重之后,楚军也经历了连番大战,师老兵疲,想要进攻宁国,便没那么容易。
最终,或许会久战疲惫之下,暂缓对宁国的进攻。
如此,应能争取到一年半载的喘息时间。
有着一年半载,国中招募新兵,应也能恢复不少实力。
届时应对楚国,才不至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至于这恢复的实力,能否挡住楚军。
宁国能否在楚国的攻势下,保持国祚,不被灭亡。
这些就不是白义安该去考虑的了。
那时,他早已死去,尸骨都可能腐烂,化为白骨了。
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宁国的未来,临海世家的未来,就只能靠后人自己去努力了。
白义安并非是神,不可能算尽一切,也不可能做完一切。
如今能做到这种地步,已是他的极限了。
不能奢求更多。
“可()
是……可是……”
听完白义安的想法,白景洛张了张嘴,最终痛苦的合上了眼睛。
他知晓,二叔已经下定决心殉国,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劝说不了的了。
而且身为白氏子孙,白景洛同样自小以武安侯的名号为荣,所以对于白义安想要维护武安侯的名号,维护自身之尊严的信念,也是分外的能够理解。
正是理念想法相同,所以他此时,才说不出劝解的话。
因为让一个有着信念与荣誉的人,放弃一生的坚持,这比杀了对方还难受。
倒是白义安,见自己待如亲子的侄儿如此,却是上前两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手拍了拍白景洛肩膀,劝慰说道:“这场战争,需要有人来负责。
宁国危亡,也需要有人站出来,康慨赴死。
你二叔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宁国对我有恩,我白义安能成先天,全赖陛下培养,方能有今日。
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我之祖父,你之曾祖父,上一任武安侯白梦阳,世食越禄,深受萧氏之恩。
所以祖父一身,都为大越南征北战,内除祸乱,外拒强敌,到其身死,都是越臣,无有背主之举。
今日我杀身成仁,为国效忠,以报陛下龙恩,便是效彷先祖,无愧于心。”
说到此处,白义安顿了顿,然后盯着白景洛,语气柔和了些,但分量更重的说道:“我受了沉氏之恩,才能成先天,所以不得不以死回报。
但景洛你不同。
你有今日,全靠我白氏之力,是家族推举你到如今地位,与宁国无关。
你不必学我,向对你没有什么恩情的沉氏赴死。
我死之后,白氏与沉氏之间的恩情已断,虽同为六姓七族,交情依旧深厚,但已没了什么谁欠谁的说法。
因此从今以后,你和白氏,不必拘泥于宁国,不必拘泥于沉氏。
而可以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从白氏的利益出发,从六姓七族的利益出发,自己选择未来道路,选择想要效忠的人。
我虽想力挽狂澜,但宁国境地,已至于此。
日后能否安然度过,能否保全社稷,谁也难说。
若真事有不谐,到了山河破碎,家国危亡之时,你便要承担起责任,带着白氏,带着六姓七族,共同走出难关,保全宗庙香火。
届时,没有任何过往恩情负担的你,为了这些责任,便要站出来,执掌大局了。
记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保全家族,哪怕忍辱负重,也未尝不可。
我等与楚国,只有国之仇,而无私之仇。
死在战场上,为霸业而亡,只怪能力低下,怨不了谁。
真有那一天,要面西而臣,你不得心怀怨恨,不得因小情而忘大义,为了一己之私而坏了全族未来。
需要如我一般,如先祖一般,事一而终,以报君上大义,还国家之恩。
听懂了吗?”
白义安字字如刀,狠狠的扎在了白景洛的心上。
到了最后,更是如同惊雷,将他震得心神恍忽。
只是听着自家二叔的话,感受着对方那殷切的希望,还有对于白氏的重任,令白景洛说不出半点拒绝,只是愣愣道:“听、听懂了。”
白义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很快收起笑容,表情又变得平澹严肃:“既然清楚了,那边退下吧。记得,待会去召集部下,去武宁方向,被大军探查敌情。
这是军令。”
白义安最后强调一遍。
武宁,就在()
永兴之南,同为宁国边境,也就是方才白景洛所说的,南方几条可能有出路的地方之一。
此时,白义安既已决定大军路线不变,继续前往瑞昌,却还让白景洛去这方向探查,用意为何,不言而喻了。
白景洛也清楚这点,但经过刚刚一番叔侄交心,他已经清楚自己的重任。
所以没闹什么小孩子脾气,说“不走”之类的话。
只是重重点头,然后跪下,朝白义安叩了三个头,才起身接过令牌,回道:“末将听令。”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而类似一幕,在宁军大营之内,此时正不断在各个核心区域的营帐中上演。
在白义安召见白景洛时,同一时间,也有许多深受沉氏之恩的宁国高层,叫来了自己子弟,进行叮嘱。
白景洛率领的宁国探子,都是精锐,武艺高强。
可能够武艺高强的,又怎么可能没有出身?
当初组建他这支斥候队伍,便就是深思熟虑,精挑细选过的。
为的就是如现在这样,真的走向绝境,还能多一条退路,保全些香火。
此时不过按计执行而已。
送走了白景洛,帐内白义安沉默良久,然后也没在此久留,而是出了门,直接朝着最中心的一处华丽大帐而去。
“陛下。”
通报过后,白义安见到了沉丘。
“已经安排好后路了?”
沉丘像是早就知道,白义安会来一样,人进来之后就澹澹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景洛和其他一些临海子弟,会从南边武宁方向撤离。”
白义安平静回答,然后向沉丘行礼,道:“明日臣就要帅着大军前往瑞昌,和楚军决一死战。陛下万金之躯,肩负宁国重担,万不可留在此地赴险。
臣已经安排好军中高手,还请陛下,趁着今夜楚军包围还未成型,从富水河道前往长江口。
在两河交口处,水师已经安排好船只接应,足可带数百人离去,能让陛下安然退走了。”
永兴境内有一条富水,沿富水向北,可直入长江。
在两河交口处,有一处小渡口,能供人上船离去。
只不过,这处渡口规模太小,一次性最多也就能走个百来人。
为了安全起见,沉丘最多只能带走二三百人,难以将整个大军带走,不然这绝对是一个上好退路。
“朕知晓了,这就出发。”
沉丘点点头,也没做儿女之态,早已准备好了他立刻起身,带着营帐外已经集结好的护卫,便就要离去。
只是到了帐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自己这位臣子,叹道:“武安侯,珍重!”
说罢,似也觉得此话没意思,摇了摇头,苦笑着离去。
漆黑深夜,月光如水。
在宁军营中,所有将士沉睡之时,一南一北两支队伍,分别百余人,未惊动任何人,就通过了早已打开的营门。
悄然间,就出了营寨。
白义安站在哨塔上,与被抽调来值夜的心腹将士,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