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战鼓隆隆,一批宁军走出了大营,携带着器械,缓缓向着长沙城靠去。
项端坐在指挥车上,看着前方已经开始厮杀的城头,思绪不由飘飞。
其实他是不愿攻城的。
城内的楚人精兵有着两万,又通过大肆征发丁壮,再得了八万民勇,总兵力足有十万之众,比他这个攻城的人都多。
一般民勇虽然战力极差,打不了什么硬仗,如南海国征发的民夫,连守城都不怎么堪用。
可楚国民夫不同。
从陆渊在邵阳府建立乡勇民团制度以来,凡他治下所属民众,只要年龄满了十五,那么一律需在每年的秋季农忙过后,参加县、乡镇、村里组织的秋训,即军事训练。
秋训虽然只训练一到两个月左右的军事技能,但只要持续参与个三五年,加上楚国民间好战成风,陆渊也经常征召民勇参战。
所以哪怕是为了将来上战场时能多点自保之力,那些乡野百姓只要有空闲,自己也会学习武艺,找人学一些军中本领。
以上种种加起来,也差不多能让一个毫无基础的乡勇,学会一样兵器的初级使用、听懂军令旗号、了解军法条例了。
只要掌握了以上这些,基本已算合格的炮灰杂兵了。
加上楚国自立国之后,便几乎无年不战,十万规模以上的大战,比比皆是,每次发生都需征发大量民勇随军。
如当初征西南夷时。
陆渊出动了十万禁军,可后面随军而来的民勇,便有三十多万,专门在后方负责运送粮草,以及驻守禁军打下来的地方城池。
在后方运粮,驻守,可不是只要卖苦力就行了。
楚军虽然击败了夷人主力,但那些主力溃散之后,还是有大量残兵,分散在整个黔中郡境内,或逃入山岭,或与地方的夷人部落合流。
这些得到的地方夷人支持的残兵,往往会选择劫杀楚国粮道,袭击楚国驻守的城池据点。
那个时候,敌人杀将上来,随行的民勇也无法置身事外,必须跟着领头的禁军一起杀敌。
在生死中见过血,本就掌握了一定基础军事技能的民勇,自然成长的飞快。
一场场战斗历练下来,一些被征召的较为频繁的民勇,其整体素质实力,其实已经不下于一些承平已久的国家,如南海、宁国的地方府县兵。
这些资深民勇,甚至都可以拉到正面战场上,和敌人打一打阵地战。
如果放到守城上,靠着地利优势,更可当半个战兵用。
其他差一些的民勇,只是守城的话,实力也未见得比普通的府县兵差。
故而只从纸面上看,城内十万楚军,大半都是民勇,实力似乎不怎么强。
可只是守城的话,那么城外的宁军,还真不一定比楚军民勇要强。
这一点,在先前无数次战斗中,宁静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验证了这个残酷事实。
也正因为知道城中楚军不好惹,哪怕是民勇,实力也不比府县兵差,人数也比自己多。
所以项端对于以少击多,还是最为残酷的攻城战,心中是极度排斥和拒绝的。
但无奈。
他的顶头上司,宁帝沉丘,为了在洞庭战场上给予楚军更多压力,用以逼迫楚国从岭南调动更多兵马回来,缓解南海国的压力。
早在十日前,就已经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在长沙发动攻城,而且还得是最为激烈卖力的攻城。
为了监督他,甚至还派来了监军,以督促项端部执行命令。
受限于监军逼迫,再加上现在宁国局势确实不利,以岭()
南的糟糕局势,的确需要洞庭这边给予支援。
因此,哪怕不愿,但对于沉丘的命令,项端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从十日前起,除镇守后方的安江、丰陵二县上万兵马外,项端所部七万人,每日都会抽出万人,对长沙城发起进攻。
如此轮流下来,七万大军已经打过一轮,甚至第二轮,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次。
不过勐攻七日,项端麾下的兵马,损失也极其惨重。
时至如今,哪怕他在战前,就已经着重交代过,攻城不必太过卖实力,稍微攻个两阵,给予楚军些许压力即可。
反正也攻不下来,不用真的头铁死磕。
但即便如此,想要给予城中楚军压力,也不是一件简单事情。
宁军不付出点代价,所谓攻城,也只是一场戏而已。
项端所谓的不要太过卖力,也只是相对的,十天打下来,他的七万大军已经折损过万人,余部只有五万六七千人,伤亡已超过两成。
剩下大军也是士气低落,战力比起攻城之前,也衰减近半。
而前面的长沙城,守了这么些天,依旧固若金汤。
城中守军之士气,依旧高昂无比,看不到半点攻下城池的希望。
继续打下去,长沙城能不能打下来,项端不知道。
但他手下的兵马要死个干净,或者半途哗变造反,他却是可以肯定的。
攻城战,便就是如此残酷。
所以沉丘望着江夏城,只能望而兴叹。
陆渊看着江夏城外,宁军的数十里联营,也只能见之生惧。
其中之大恐怖,莫过如是了。
“将军,前阵已溃下,依旧未能攻下城头,计清点,此次损兵五百余人。”
正当项端对未来忧心忡忡的时候,前方第一场攻城战已经结束,将损失报了回来。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到这损失,项端脸皮抽了抽,随后扭头看向旁边穿着红色官袍的监军,试探问道:“姚兄,今日出战不利,损失过重,不如暂且退兵,如何?”
这位被派来的监军名叫姚庆,也是六姓七族出身,与项端往年也算旧识,甚至双方彼此还是亲戚,关系极深。
按理说,两人这般交情,派姚庆前来监军,根本就不合适。
可整个宁国高层,基本都出自临海世家,大家同为六姓七族,自然沾亲带故。
就宁帝沉丘,名为天子,但朝堂之下,一干群臣,几乎大半都可喊他一声叔舅公伯。
项端与他也算表兄弟关系。
此等情况下,你叫沉丘,该如何派监军?
所以出现眼前情形,也就是必然了。
“将士们确实不容易,今日便到这里吧。”
姚庆全程都在关注此次攻城战,他是亲眼看着大宁将士奋勇无畏,冒着箭失落石,油锅粪水,用命冲上城头的。
然后与楚军交战,陷入重围,最终力尽不支,刀剑加身,摔落城下。
将士们已经很用命了。
此时打不下长沙城头,只是楚军人太多,实力也太强了。
双方占据的优势和实力对比,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宁军其实处在劣势之中。
以劣势对优势,以不利于对有利,还能打成现在模样,已经是不容易了。
在江夏大营时,亲眼见识过攻城战残酷,又到长沙城这边,再度见识到了其间恐怖。
姚庆对于任何攻城之事,已在不抱任何希望。
同时对于长沙这边,迟迟未能打开局面,也多了几分理解。
并非项端无能()
,而是楚军实强,根本就不是原先想象中的那般虚弱,无愧于其这些年强军之国的名声。
甚至因为楚军强大实力,姚庆也渐渐放弃了击败楚国的念想,心中隐隐认同起了武安侯白义安的主张。
楚军不可卒灭,楚国不可速胜。
面对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宁国唯一的出路希望,只有退回江东,依靠雄厚的底蕴,死守下去,以待百年之后的天时。
既报了此念,那姚庆自然不愿看到宁军的精锐,白白损失在无意义的攻城之下。
所以此时见攻城告一段落后,也觉得今日任务勉强完成,可以给江夏那边一个交代了,便没继续强求进攻。
“姚兄仁德,众将士必感你恩情。”
见姚庆同意撤军之议,项端心中大喜,赞了一句之后,立刻招来副将,让其安排撤军。
很快,后军之中鸣金之声大响,前面正在列阵,准备发起第二波攻城的宁军听了,心中顿时大松。
没人愿意去攻城,也没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堆那注定无法成功的目标。
此时顶头的那些将军们,没逼他们强行去送死,无疑是件好事情。
而正当宁军上下,放松欣喜的时候,突然之间,后方军营之中,嘈杂声大起。
随后便见嘶喊震天,鼓声隆隆,锣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