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但听回千朵一声公鸭嗓,——“快看老妖。”宠渡下意识转动脖子;同时,依稀听得一声奇异的破响,似把一件旧袍迎风抖来抖去。
扑——
前一刻眼角余光还捕捉到黑风人影,等定睛看时,原地却空空如也。
“祖爷人呢?!”
“在那儿、在那儿。”
()
“啥时候过去的?!”
妖多眼杂,迅速发现了老妖的踪影。
黑风此刻,已杵在雉鸡精身前二尺。
四老怪无不倒吸凉气。
这便是瞬闪?!
怎一个快字了得?
令人根本无从反应。
场间同样一片惊骇。
更别说身为当事一方的雉鸡精,为了捕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特意将全部气机压制在方圆三丈范围内,却还是没能察觉到半点蛛丝马迹。
说时迟那时快,雉鸡精一抬手,顶上鸡毛掸“咻”的一声飞下来,到手中时复作原本大小。与此同时,黑风一只枯爪已经落在了雉鸡精的天灵盖上。
“雉山君——”
在穿山甲急切的吼声中,那枯爪一紧,那掸子一剌,两边各说各话。
“吃我一掸。”
“可惜……”
话音未落,雉鸡精颅内轰轰,顿觉头顶突如其来一股无尽的吸噬之力,将全身皮肉筋血连同体内妖力往上抽。
其势难止,直如洪水决堤,连泥丸宫中的原灵也无可奈何,镇不住,遁不走,身不由己径出头顶百会而去。
“这便是飞升之境么?……穿山兄……多保重……”雉鸡精终于明白老妖在可惜什么,眼前一黑,整个心神沉入无边寂灭,再无动静。
在旁人看去,在黑风老妖手掌落下的刹那,雉鸡精的肉身迅速干枯,萎缩,几息间便化作一具肉干,最后连骸骨也被吸食得一干二净。
尸骨无存,渣都不剩。
唯有衣袍碎成布片,随风翻飞。
雉鸡精虽死,但那鸡毛掸还在,循着惯力落下,却少了妖力加持,仅纯粹一根掸子敲在黑风老妖肩上,“咔嚓”一下断作两截,划落长空。
“断了?!”
“这老妖怪的皮怎会这么硬,难道是天劫之故?”
“飞升对肉身的增益真有这么强?”
“咱们的宝器还如何伤他?!”
“也未必,那掸子落下时,仅剩三分余力,又无妖元为继,当然易折。
“此事先记下,回头细商。”落云子道,“当务之急是摸底,看看这老妖怪究竟还藏了多少实力。”
“言之在理。”
几人望天,黑风已将雉鸡精的皮肉筋骨血完全炼化,得此大补,气色红润,皮肉充盈,整个人神采奕奕,与先前判若两人。
“你却不知,老朽此生最恶两面三刀。”黑风拎着雉鸡精的储物袋咬牙切齿,随即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只是半饱?……无妨,还有俩败类,正好耍耍。”
言毕,又是一记瞬闪。
几乎同时,姥姥与狼伯毫毛倒竖。
念奴儿刻的传送珠虽然好用,但面对黑风这样的飞升上妖,能不能开启传送阵都说不准,更别提借此跑路了。
凭借多年来养成的默契,二人背向而立,各持兵器,凝神戒备着任何方位上突现的攻击,怎料心弦经绷之际,黑风的声音竟然从身后传来。
“嘿嘿,老朽在这儿。”
原来二人之间尚留有一个身位,老妖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这个空子。
姥姥用剑,狼伯使一根骨棒,听声辨位,同时甩在身后,当的一响,棒剑相交,一圈巨大涟漪散荡开来。
叵奈黑风老妖高不及五尺,身板儿本就矮一截,电光石火间又下蹲半尺,所以完全避开棒剑之威,根本不受影响,只头上几根毛儿随风舞了一阵。
老妖指背一敲,震开棒剑,指尖一束妖光抵在骨棒上逼退狼伯,侧头回望姥姥,一脸笑意,“噫,小狐狸()
,两百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小狐狸”也是你能叫的?!”
“脾气倒没变,老朽——”
“看剑,丑鬼。”
姥姥大怒,提剑便刺。老妖屈指一弹,将剑震偏。姥姥一剑刺空,顺势前扑,身后腾起九条巨大狐尾,不卷黑风,反而交织成团将自己围裹起来。
“天真。”黑风嘴角一咧,手掌猛地腾起烈焰,似柄尖刺,直接扎进狐尾中。
哧哧……
尾壁眼见着被烧穿,透过那窟窿,姥姥原本紧闭的双眸猛地一睁,一圈粉色的眼波轰然荡开。黑风骤然一僵,顿如魔怔一般,滞了片刻。
“老杂毛。”狼伯自后飞起,并指一挥,碎月牙迎风疾胀,化三丈宽一道弧光斜切过去,无奈老妖皮硬,入肉不及半寸,仅得一条浅痕。
“啧啧,好厉害的媚术。”黑风本就在飞升境,又受此冲击,登时醒转,挥袖间将牙刃招来,绕着手指转了两圈,朝狼伯就是一甩。
老狼心念微动,想将迎面飞来的牙刃移开,却发现自家温养了百十年的宝贝竟然断了感应,悚然大惊下双手握住骨棒,抡圆胳膊猛拍上去。
当!
牙刃刚被拍飞,不等老狼稳住身形,黑风已闪在近前,一手摄住反弹开的牙刃,一手掐住老狼的脖子,恶狠狠言道:“以为自己为何还留着狗命?”
“咯……”狼伯喉头发紧,有口难言。
“不过陪你两个耍耍而已。”黑风起脚破掉护体妖光,踹在老狼胸口上,回头看时,却见姥姥手势变换,正掐着不知名的法诀。
一股神秘气场骤然降临,老狼觉得似曾相识,循息四顾,晃见姥姥手中的动作,心头乍紧,““祭青丘”?!”脱口吼道:“寨主,慎重啊。”
“神通?!”黑风也品出苗头不对,且看架势与老狼的反应,其代价虽大,但威力绝对不容小觑,“老朽只是活动筋骨,你两个却想要老朽的命?”
正在此时,姥姥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片山丘,高低错落绵亘无涯。黑风突感一股濒死危机,脚下顿挫,眨眼间出现在姥姥身侧,扣住玉腕猛劲一催。
一股霸道灵力,经腕口侵入体内,姥姥脏腑震荡运功立断,“噗”一声喷口血箭,切齿言道:“挪开你的脏手。”
“成全你。”黑风扣住玉腕顺势一扯,将姥姥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飞扑而来的狼伯身上。
噗!
老狼本就重伤,又没避开,被撞得连喷鲜血,就此昏厥。老妖挥袖扬手,牙刃破风激射,划出一条弧形轨迹,直奔姥姥与灰狼。
可怜二人均已伤重,身不由己倒飞半空,竟止不住那坠势,一时动弹不得,只闻耳边风声呼呼。姥姥把心一横,正要现原形,冷不丁斜刺里闪出一道身影。
蒙面的白袍道人。
对战老妖,非全力不可为。道人不再藏锋,卸掉了所有伪装,整个人气息大变,此刻灌注真元,横剑迎将上去。
叮!!!
清脆的撞击声,仿佛落在心坎儿上;疾速的下坠中,姥姥只来得及朝道人晃一眼,——只此一眼,整个人却僵住了。
她认出了那把剑。
天罡剑。
那个人的剑。
那个人的气。
他来了?
他回来了?
岁月流转,百余年折磨,心中的恨意却在此刻烟消云散,思念与欢喜如山洪暴涌将人吞没,只因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这是梦么?
泪水,模糊了视线。
晶莹的()
泪珠犹如凸起的镜面,将一切放大:道人收了碎月牙,转身时被乱流刮飞了蒙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伸长的手臂在泪光中越来越近。
在那一刹,仿佛连时光也放慢了脚步,世界一片清寂,姥姥情不自禁抬起玉臂,被道人扣住手腕拉了过去,耳边响起轻柔的呼唤。
“小狐狸……”
“老……老狐狸?”
他搂着她的腰。
她依偎在他怀。
他为她擦去眼角泪花。
她抚着他斑驳的鬓角。
二人凝望着彼此,深情相拥,打着旋儿在风中飘舞,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存在,就算此刻共赴黄泉也无惧无悔。
借着清幽的月光,遥感着那熟悉的灵压,宠渡看清道人的面容,心中也起了波澜,“竟然是他,那位胡先生?!”
万妖山中荒废的石洞。
白羽弓与黑水箭。
半部遁影残诀。
初遇当日白狐的种种异常。
胡离今夜为何而来?
……
诸多头绪于此时串成一线,宠渡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位是一对儿,难怪白狐之前要吼黑风一句,——““小狐狸”也是你能叫的?!”
这“腻歪”的呼唤,当然专属于老狐狸。
“你阴悄悄地笑什么?”甘十三妹问。
“美,”宠渡望着天上二人,“不是么?”
“是啊……真美。”
美则美矣,却往往是短暂的。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黑风当头暴喝,“老朽没来找你,你却急着跳出来。好好好,那就送你三个一起上路。”
“交给我。”胡离将暗自催功,将姥姥推向老狼一边,起手并指间,从丹田处召出一方手帕来。
姥姥借力一荡,接下老狼,一指点过老狼眉心,抬掌按在老狼背上,将自身妖元度了过去,再看胡离时,那手帕已然胀大,变得近乎透明,似结界一般将三人裹了进去。
前后脚的工夫,黑风瞬闪而至,探手就抓,落在手帕上,没抓破,反被弹开,脱口惊呼道:“仙宝?!”
“嗯,压箱底的。”
“送宝来的?”
“就看道友手段了。”
“这等天物竟落尔手,简直暴殄。”黑风喜怒交加,“老朽还就不信破不开,看你区区元婴撑得几时。”
一束黑光,从老妖指尖射出。
一道白芒,被胡离打入宝帕。
两股真元落在同一点,隔着手帕,针尖对麦芒,激起元气涟漪,一圈圈、一浪浪朝两边扩散,顿时黑白交替,烛照八方。
诚如黑风所言,元婴圆满与飞升虽只半步之遥,但这半步便是天堑,可调用的元气不单数量上存在天壤之别,就连品质也分高低。
一袋烟的工夫,胡离额头沁汗。反观老妖,冷哼着把一道火意附着在黑光上,“滋滋”声中,将宝帕灼出缕缕白烟。
所幸在此期间,老狼醒了。
“我、我就说嘛,”老狼望着前方那道熟悉的背影,纵然浑身剧痛也忍不住咧嘴开笑,“胡先生……是一定来的。”
“你这意思,早见过他?”
“嘿嘿嘿,寨主恕罪……”
“怎不告诉我?!”
“哎?寨主慢些,我、我错了。”
姥姥本就激动,当下听说这消息,心绪起伏间,手上一时失了轻重,不免将妖元灌得猛了些。
老狼暗自叫苦,又不好明言,只说:“寨、寨主,我自行调息即可,胡先生怕是顶不住了。”
()
“你行么?”
“死不了。”
“好……”
鉴于形势,姥姥也不矫情,撤功来助胡离,将一身妖元打上去,宝帕泛出淡淡粉光,愈发流光溢彩。
二对一看似强势,却也弥补不了修为上的鸿沟,不过撑得久一些,到底免不了被破。地面上几个老怪看在眼中,有的焦急,有的明哲保身。
“一起上吧,如何?”
“不可。”
“道友也该看得出来,前辈撑不多久了。”
“咱们要是动了,天上那帮孽畜会袖手旁观?”落云子一脸冷色,“若是因此惹毛了黑风,你真以为他不敢下杀手?”
“可是……”
“目前局面,只能看他自己。”
几人话间,情势愈发危急。
真元对撞的地方,出现了些许裂纹,宝帕被破,便在顷刻之间了。却在此时,胡离沉声吼道:“老爷子!再不出手,您这宝贝可就被收走喽。”
闻听此言,场间俱是不解。
这喊的是什么话?
都这节骨眼儿了,还能有什么救兵?!
众自惊疑间,凭空响起一声叹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