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净妖山下,以凉河为界,因北边近山,常有碎石滚落,故而在田地的品质方面,总体上不及凉河以南。
既有不公,当然少不了争斗。
至于净妖宗,往往连门内弟子之间的生死决斗也不轻易干涉,遑论山下命如草芥的杂役之间的小打小闹?
净妖宗放任不管,弱肉强食之下,南边的良田好地都被厉害一些的杂役占据,由此发展成为“南派”。
而北边,则自然而然结成“北派”。
双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碍事,关系紧张犹如火药桶,属于有点火星子就能炸的那种。
偏偏河心岛地处中央,位置特殊,虽不好划分归属,但对岛上的每一块田地,两派可谓寸土必争。
便如宠渡分配到手的这块地,土质肥沃,属于好地中的好地,所以两边都抢着要。
两派人数占了杂役总量的七成,南派虽然个人战力相对更强,却也架不住北派人多势众,结果谁也不服谁,只能各自差人守着。
自己不能种,也不能便宜了对方。
也因此,这爿灵田成了个是非之地。
“你奶奶个腿儿。”宠渡终于回过味儿来,“好你个于海国!好个叶舟!原来在这里挖了这么大一坑,就等着小爷往里跳哩。”
但转念一想,宠渡也释然了。
再大的坑又如何?
小爷早已今非昔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俩混蛋敢撒这一地鸡毛,真就以为小爷不敢拿来当令箭么?正可借此闹上一闹,看看净这妖山下的水到底有多深。
“役事房于师兄叫我来的。”宠渡决心硬抗到底,“你两个若是不服,自可找他问清楚,莫要在此碍了小爷手脚。”
八人齐声喝骂:“放屁!”鹰老三补充道:“要用此地,先过大爷们这关。”宠渡道:“先礼后兵——”
“我兵你老母。”
“好话说完,坏话就来。”宠渡握紧拳头又松开,甩了甩手,“三息不滚,休怪小爷手辣。”
“哟,还想动手?”
“唬谁呢?都在道上混,你当爷爷吓大的?”
“***才该滚,不然让你尝尝爷爷的拳头。”
真要动起手来,也是八个打一个,所以鹰老三几人根本不虚,不单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变本加厉,把刚被清理出去的杂草全部踢回田里。
“知道老子背后站着多少人?想清楚了再说话。”
“以为自己是赵老大式的人物,能一打八?装模作样的臭德行,看着就来气。”
“也不撒泡尿照照。”
“就算把脸放你面前,臭小子敢打?”
时隔不久,宠渡也还记得,上次反问自己“敢不敢打”的人叫李二,已经死了;如今虽不至于下死手,但教训一顿绝不过分。
也好叫尔等晓得,小爷不但敢动手;而且是下狠()
手,绝对打得你痛,痛到一看见小爷就想着绕道走。
“给过你们机会的,”宠渡重重叹了口气,“可惜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三息?!
其实两拨人根本没把宠渡说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乍听此言,稍微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已不见了宠渡其人。
尤其鹰老三,身在最前列,感受得更为真切,只觉红影乍闪劲风袭面,不过眨眼的工夫,一道人影已经到了跟前。
心说不好,鹰老三下意识抽身急退,刚抬脚,但听“啪嗒”一声,顿觉肩上一沉,虽不曾细看,但仅凭触感并不难推知是什么。
一只手掌。
修长有力的手指,铁钳一般牢牢扣着。
——喀喀——
清脆的骨响声中,一阵剧痛从左肩开始扩散,直蹿脑门儿;血液与灵力滞流,压迫心口。
那一瞬间,原本紧绷的心弦霎时垮得一塌糊涂,鹰老三犹如泄气的皮球,险些直接痛晕过去,内心再升不起半分抗拒的念头,就想从这苦痛中尽快解脱出来。
恍惚间,肩上的疼痛猛然减轻不少;与此同时,受到一股巨力的牵引,身子变得轻飘飘的,跟在飞一样。
鹰老三忍痛睁开一只眼,但见天旋地转,顿时悚然大惊。
真的在飞?!
只不过是被甩飞的。
这力道实在太过蛮横,巨大的惯性令人无所适从,鹰老三几如冰雕一般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身不由己,结结实实摔落在地。
强烈的撞击下,鹰老三五迷三道,胃里正一阵翻江倒海,却听惊呼四起、哀嚎遍野。
“哎?!”
“哎哟——”
“疼疼疼——”
作为此间的话事人,鹰老三首当其冲。至于其他七人,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而更惨。
在遁影诀的加持下,宠渡迅疾如风,凭借着九二玄功铸就的一身蛮力,跟拎小鸡仔儿似的,一手一个,将人尽数甩在十丈开外。
七人先后着地,要么摔了个狗吃屎,要么四仰八叉,一边揉着痛处一边爬将起来,与就近之人对望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骇。
“好霸道的蛮力。”
“这舅子真敢动手?!”
“别怪小爷没提醒,头一回算是警告,再来的话……”宠渡坐在田埂上,“可就不是摔跟斗这么简单了喔。”
见宠渡老神在在的模样,众人恨得牙痒。
“他不过身法快些,也就打个出其不意,到底只是个炼气境,没几两肉的,别被唬住了。”
“八个打一个,怎么能认怂?日后传出去,不得笑掉别人大牙?”
“说得是,不单老大面前不好交差,关键是我几个还怎么在山下混?”
“别说你八个,”宠渡叼了一根杂草在嘴里,“八百个小爷都惹过。”
“你大爷的,比我还猖狂?!”
“得罪了我们两派,你小子废了、废了。”
“对了,刚想起来,承蒙江湖抬爱,人送外号“百人斩”。”宠渡龇牙一笑,“所以你们要打,最好多叫些人来,免得不够塞牙缝。”
“屁的百人斩,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妈的,受不了这厮了,我先上,你几个随意。”
“要上一起上,老子就不信,这厮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彼此呼应间,七人各自走位,沿着田埂站了一圈,将宠渡围在垓心,个个如狼似虎,伺机而作。
袖中,兵符暗藏。
指()
尖,灵力激荡。
剑拔弩张之际,圈外爆出一声吼。
“住手!”
众人循声顾望,都是不解。
“鹰老三,你什么意思?”
“就说是他们北派安排的戏嘛,而今要动真格的了,舍不得让这小子死呗。”
“对,一定是这样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欺我北派无人?”
……
“都别吵了,先看三爷怎么说。”
七人闻言收声,不约而同看向鹰老三。
而此刻,鹰老三正目不转睛盯着宠渡。
其实,自打爬起来后,鹰老三便未有只言片语,反而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宠渡,总觉得那副面孔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还是宠渡两句话点醒了鹰老三。
“人送外号“百人斩”……”
“……八百个小爷都惹过。”
“难道是他?!不是说人没了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鹰老三一激灵,皱眉细看一阵,“如果真是他,的确够麻烦的。”
净妖山下的竞争其实很残酷,尤其要提防着自家种的灵植被人为破坏,所以杂役一般不会轻易远离灵田而去参与城中的争斗;但是,这并不妨探听各方面的消息作为日常消遣。
比如,那一夜的猎杀游戏。
鹰老三也曾见过宠渡的画像,当时只将悬赏一事看作乐子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听说宠渡全身而退,这才特意去打探其中的诸般细节。
一想起宠渡在猎杀之夜展露出的种种手段,鹰老三额头见汗,心说并非吹牛啊,人家是真的惹过八百人。
“妈的,这回踢到铁板上了。”鹰老三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正想着,耳听一句喝问,幡然惊醒。
“鹰老三,为什么住手,你最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休怪老子跟你翻脸。”
“对!都被欺负到头上了,还这么怂。”
“不叫这厮脱层皮,难消大爷胸中这口恶气。”
虽然发牢骚的都是南派那边的杂役,但鹰老三也能察觉出自己人的不解与愤懑,就怕几人一时冲动枉送性命,只能抢先应道:“点子硬,叫人吧。”
“硬你个鬼!”
“不过力气大些,你至于吓成这副德行?”
“现在咱们都有了防备,只要不被近身,他一个炼气境能有几把刷子?”
“还没吃够苦头?”鹰老三反问一句,“你们打不打我管不着,反正我是要叫人的。按定好的规矩,若是这小子败给咱们赵老大,这块地就归北派了,到时候你们可别不认账。”
言罢,也不管对面的反应,鹰老三一指灵力催动传音符,小声嘀咕起来,“地被抢”“快来人”云云。
而南派这边,见其一副谨慎模样不像在说笑,顿觉情势紧迫,也急忙忙催符求援;谁承想那传音符竟然没接通,只能另取一支响箭,望天就射。
咻——砰!
尖利的呼啸过后,一声炸响远近可闻。
附近的人,早就留意到这边的状况;而远一些乃至南北两岸的杂役,循声细辨,也很快便找准了声音的源头,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此刻,田间八人分作南北两派,各守一边。北派那边因为鹰老三的制止,皆是无言;只南派气不过,争相放着狠话。
“百人斩是吧?待会儿斩一个来瞧瞧,让大爷开开眼。”
“哼,有点苦力又怎样?在金老大面前,还不是纸糊的!”
“看等下怎么收拾你。”
四人越骂越起劲,一脸幸灾乐()
祸,仿佛已经看见宠渡被打得满地找牙的狼狈模样,却丝毫不曾留意到,那张赤红面容上所透露出来的并非惊惶,而是处变不惊的镇定与从容。
在宠渡看来,若此时镇不住场子,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被认定为“软柿子”,谁都想来踩上一脚,以后必然更难安生。
所以,这是一个机会。
立威的好机会。
除此之外,宠渡还有另外的打算。
与此同时,那声炸响,不仅仅是给南北两派的信号,也惊动了杂役中的其他势力,更吸引了幕后之人的注意。
“这野小子果然没令人“失望”。”叶舟玩味地望着半空中尚未散尽的青烟,“时候也差不多了,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每天都有,岂可错过?”
“师兄,”于海国屁颠颠抢在前头撩起了门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