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意从瓷盆内钻出来,倚在?冷天道肩上,身体随着乐曲缓缓摇曳。
细碎的光影落在?一人一草身上,风吹落桂花,铺了满地碎金。
宁唯萍张嘴,随着冷天道的琴音哼唱。
《青鸟》是?无词之曲,不同人唱便是?不同的风格与情感。这?支曲子平淡舒缓,少有起伏,却有包容天地的气量,心里想什么,唱出来的便是?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在?哼唱它的时候欺瞒自己,欺瞒别人。
就像宁唯萍,她想着云不意方才的话,回忆着从前在?桂村度过的日日夜夜,经历的点点滴滴,便自然而然地心防瓦解,任深埋于心的思念倾泻而出,随歌声铺陈,随风远去。
风里似乎有同样的歌声相和,那些?原本已经消散的灵魂再度凝聚,围绕在?宁唯萍身旁,轻轻碰触她的脸。
她看到熟悉的亲人向她微笑,熟悉的好友挥手道别。
她看到在?阳光下渐渐模糊的桂村,看见姐姐站在?远处的田埂上,身旁是?呼啸的风吹起金黄的麦浪。
她看见从前的自己走进了那座桂村,与自己思念的一切同往同归。
一缕残魂,两百二十五年?的执念。
今日终得解脱。
云不意听得入神,不知为何?,隐约觉得这?支曲子很耳熟,有点像他每回施展净化之术时响起的那道吟唱声。
冷天道的琴也弹得很好,他不懂赏析,只感觉抓耳又好听,无意间往他抚琴的手一扫,愣住了。
冷天道十指拨动,白玉般的指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纤细的藤枝,它们枯萎已久,了无生气,却还隐隐能?看出生前的色泽,大抵是?晶莹如玉,绿得喜人。
云不意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的手,见他闭着眼专注弹奏,实在?不宜打扰,便忍住了没说。
不过那几根枝杈让他看着有些?难受,私心认为它们不该是?那副枯死的丑样,便悄悄探出一根枝条,尖端在?它们身上一碰。
一缕灵力?注入其中,成效斐然。
青蓝色的光辉在?藤枝上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很快,藤枝焕发新生,变得色泽青嫩,枝叶丰盈,缠绕在?冷天道青葱白玉般的指间,过分的合衬精致。
冷天道猛然睁眼,拨弦未停,目光却长久停留于那几枝细藤上,良久,转头看了云不意一眼。
云不意正欣赏音乐,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叶子不惬意地摇摆。
冷天道唇角微微上扬,眼底浮现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
不远处,秦方屈膝坐着,右手被秦离繁捉去摆弄,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影子。
玉蘅落坐得端正,一面听曲一面看旁边父子俩的互动。秦离繁跟个孩子似的,秦方也宠着他,玉蘅落从他们身上,恍惚看到了从前的兄长与自己。
青鸟传递思念,原来,也会带来思念。
一曲终了,宣泄完思念的宁唯萍散去花旦装束,恢复成残魂应有的模样——一道薄如纸片的半透明影子。
她坐在?金桂树枝头晃着腿,释然一笑:“多?谢几位助我得偿所愿。作为报答,我便将我知道的那个书生的事?告诉你?们吧。”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秦离繁摸出了笔和本子,做好了全?程记录的准备。
宁唯萍仰头望天,思索了好一阵才组织好语言,娓娓道来。
生前死后?,宁唯萍只真正见过书生两次。第一次在?十三岁那年?,书生将她姐姐收为弟子,那时他并未留下名姓,跟宁唯萍也并无交流,只能?算碰了个面。
第二次在?宁唯萍死去数年?之后?,书生将她的尸骨从桂村废墟中翻寻出来,为她缝补新的血肉,用以?种?浮羽花哄重生后?的宁唯笙高兴。
两次见面都是?宁唯萍单方面对他留下印象,关于他的所有信息,皆是?宁唯萍通过各种?手段、渠道打听到的。
书生名唤林葳,年?岁不知几何?,是?《诡闻奇术》的撰书人。他常住宁州的昏云山,从前和宁唯笙一起,后?来守了宁唯笙的冰棺一段时日,最近突然不见踪影。
宁唯萍半个月前偷偷去过一趟昏云山,她是?残魂之身,那时又还戴着姐姐留给她的木钗,因此没有惊动护山大阵便成功登上山顶——林葳不在?,山顶的松树下只有宁唯笙的冰棺。
“他又入世了?”云不意抖抖枝干,“我有不祥的预感,他恐怕在?作妖。”
宁唯萍掩唇轻笑,旋即语调微沉:“确实如此。我游离人间这?两百多?年?,他入世过两次,一次害死了一百三十五人,给我缝了一身血肉。另一次带着宁唯笙游山玩水,有数位女子因多?看他几眼而被宁唯笙妒忌,遭他杀害。”
“畜生。”云不意和秦离繁脱口?而出。
“畜生的心肝尚且是?红色的。”秦方语气冰凉,“他连血都黑透了。”
宁唯萍点头:“所以?我不认那位新生的宁唯笙是?我姐姐,那更像是?他恶面的投射,我姐姐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云不意赞同,真正的宁唯笙可是?到死都在?试图阻止林葳,哪怕她知道林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她。
宁唯萍继续说:“林葳此回出山,带了他撰写的《诡闻奇术》,说明这?次他要做的事?需要用到书中的诡术。事?实上,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人间散布他书里的邪法,尤其是?涉及复活的那部分,成功几率之高,几乎称得上无往不利。”
顿了顿,她看向玉蘅落:“因为姐姐的缘故,我一直在?关注那些?修习了复生之术的人,包括玉家大公子。其实,二公子你?是?复活之术成功的案例——除了宁唯笙之外,唯一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