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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道:“半年前远州的玉家旁系向主家发信,说族中怪病频发,人死了大半,求主家派人调查和送些物资。因此事着紧,我便亲自请缨带着物资过去了,谁知到那以后才发现这条支脉早在三年前就已死绝,连条狗都没留下,根本不可能向主家传信求救。而我还来不及调查清楚,就跟其余随我同行的人一齐染上了一种怪病,三日乃亡。”
“后来,大约是在两个月前,我从这只狸奴体内苏醒,睁眼便看见兄长将我从泥水里提溜出来,抱回了家。”它看着一只前爪,肉垫收缩,探出锋利的爪尖。
“我尚未考虑清楚是否告知他我的身份,就发现他在屋里设了我的牌位,日夜香火不熄,却不刻名姓。而在牌位之下的暗室里,放着冰棺封存的……我的尸体。”
一回想起看见自己尸体时的场景,玉蘅落就心情复杂,既为兄长的颓废和执着痛心不值,又……有一点隐晦的开心。
死去这么久之后,他惦念的人也一直都在牵挂着他,这对从幽冥归来,漂泊无依的亡者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慰藉。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不想和阿棋相认,不愿激起他好不容易平息的悲伤,甚至于再经历一次天人永隔的痛苦。
玉蘅落自觉这样的心思不妥,便有些心虚地抬头去看云不意他们的反应,谁知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两双兴致勃勃的眼和一片抻直了前倾的叶片,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台上吹拉弹唱的手艺人,他们是台下看乐子的围观群众。
其中一位非人群众还摆出了随时要给赏钱的架势,真是……
玉蘅落一回味,顿时半点伤感也没有了。
云不意用一片叶子摩挲另一片叶子的底部:“你说他修炼了邪术,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清楚。”玉蘅落摇头,“那邪术练成之后,身上某处会长出一点血色印记,驱使时周身缭绕着黑色成股雾气,形似沤烂的污泥,散发恶臭。我不知他为何修习此术,只知道随着他修炼时日愈长,性情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从前他待人温柔和善,不会像方才对你们那般冷漠无礼。”
黑色雾气,形似污泥,散发恶臭。
两人一草对视一眼,迅速提炼出重点,随即秦方问道:“那邪术对他身体有害?”
“自然。”玉蘅落叹气,“或许你们看不出来,但他的灵魂早已被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秦方皱了皱眉,几度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云不意则收回绕在玉蘅落脖颈上的枝叶,叉着腰想了一会儿:“我有一个猜测,不一定对啊。你说他修炼这种邪术,会不会是为了……把你救活?”
“荒谬!”玉蘅落瞬间炸了毛,想也不想就驳斥了这个离谱的想法,“人死以后,或入轮回或消散于天地,复活死者乃是天道大忌,从古至今有这想法的人都落了万劫不复的下场。我兄长才智卓绝,并不会有此痴妄!”
它紧张得好像不是被复活的对象,而是复活失败跳脚破防的败犬……败猫。
“别急着下定论。”云不意探头看了一眼天色,很好,天公给面子,马上黑了,“咱们不妨夜探你兄长家,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玉蘅落压了压耳朵。
秦离繁笑眯眯托着下巴:“你不敢?还是不愿意?”
玉蘅落“唰”地起身,迈着小碎猫步跑出船舱:
“走!”
云不意与秦离繁击掌。
激将法真好用嘿!
……
月上柳梢,光辉如水。
阿棋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黑猫回来,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臂弯间仍残留着先前拥抱它时毛绒绒暖乎乎的触感,现在却只剩一片冰凉。
就像……他拥着小弟冰冷的枯骨那样。
眼看时辰将近,黑猫还是不见踪影,阿棋无法再等,只好把柴门开着,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夜色晦暗,他并未发觉一道纤细的影子游过庭前杂草,贴着墙根攀到了窗下,将一截绿叶探入窗缝里,如一只暗处的眼睛,静静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对着空落落的牌位枯坐良久,直到香烛皆燃尽,方支起筋骨锈蚀的肢体,小心而笨拙地挪开牌位与香炉,揭开木制地板,露出底下长方形的空洞。
空洞内严丝合缝地嵌着一口冰棺,寒雾缭绕的冰面之下,是一具血肉尽失、色如白玉的骸骨。
阿棋不敢推开棺盖,正如他的目光不敢落在骸骨身上,生怕接受了现实,就会从自欺欺人的幻梦中惊醒。
他只是木然又冷漠地伸手虚覆在冰棺上,运使内力——
下一秒,浓厚的黑雾从他体内喷涌而出,于半空绞成一股一股,盘根虬结,如巨蟒般围绕在他左右。
雾气浓郁过了头,便呈现出淤泥般油亮漆黑的色泽,磅礴的恶臭宛如大年三十夜里的爆竹,一炸就是一屋,又臭又辣眼睛,连灵魂都在这种恶臭下泛起了微微的烧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