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鸢尾的香气实在陌生。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是一种近似于坚果果仁的香味——它是如此隐秘,意图在低调的角落酿造一场甜腻的梦;因我不懂得保持距离,便被其神秘的昭告轻易捕获。
而鸢尾的甜香已是后调。首先闻见的是像糖一样的葡萄:五彩斑斓、形状可爱,上面洒满了白色的迷你糖粒;或者柔软的,咀嚼时会留在牙齿内壁和口腔上皮之间的小方块,彩色的纸让人想起圣诞夜的雪花。
我嗅着他柔软的发丝,吮吻他额头,眉骨,眼睑,鼻梁;我沿着他的脸颊抚慰他,青涩如幼兽的身体,脖颈、肩膀、锁骨、胸口;他将缠上我,像一朵花,又像丝绒编织的网,像一柄宝剑,也像雏鸟振翅时挥动的双翼。
我仿佛溺在汪洋之中,又像浸没在蔚蓝色的游泳池。像被凝结在一滴泪里。像被泡化在手掌心。像海做成的琥珀,在刹那冻住潮汐。渴慕是布满礁石的沙漠。我如细沙满地的海岸,除了埋没酸苦的盐粒,一无所有。
视线模糊,愉悦的神经像一条皮筋,从下游的泉水拽入头顶,在天灵盖上绷紧。拨动它,像拨动心脏,身体在快感下震动,像孩子一下一下地弹跳。
搂住椎蒂,就像捞出了水底的月亮。我抱着他,像另一个半圆那样。他还在吻我的手,从指尖到手心。他虔诚的样子像信徒。我抱着他,听我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深刻的呼吸;高潮的极致是短暂的死亡。空白填入脑海,意识走入某种如同祈愿的冥想。一滴水从耳后流下,沿着脖颈滑入胸口的欲壑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指接住的,是我因为玩闹过度留下的汗液。我的汗。它有一种沉闷的酸味。
椎蒂身上也有近似水雾一样的痕迹。我上手去摸,为这真实澎湃地感动。它是香的,它是水,它是甜腻的鸢尾与酸软的葡萄,它几乎没有咸味,如果有,也是我留下来的,这点气息感染不到他,他本就是接近神明的。他是缥缈的精灵。
“还继续吗?”他问我,手指埋入我的头发,柔软的,试探的。
当然要继续。我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含住他越靠越近的嘴唇。阳光被浓厚的白纱遮挡,像一团云做的雾。
洗完澡,把不像样的床单扔到洗衣机里。抱着椎蒂坐在沙发上,电视随便放点背景音。新闻也好,纪录片也罢。只是为了弄点声响。总要稍微分心。一天到晚拥紧他,只会越来越虚无。像无尽的三消游戏。像变装视频。
“姐姐,”椎蒂说,“要是姐姐能一直这样和我亲近就好了。”
没有这种事的,我想。然而话一出口,我说的是:“那我们就天天这样亲近。”
“才不会,姐姐才爱躲懒呢。”他侧头斜睨我一眼,发丝扫过我的脸颊,声音骤然压低,“就只主动了一次,坏姐姐。”
我只是笑,不答他的话。再主动些做什么呢?我又不是亨伯特。
他不再出声,只是低头抱着我,像是在荧幕里见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而情愿躲到家长身后的孩子:“我以为姐姐要抛弃我了。”
“怎么会。”我搂紧他,安抚他,“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走之前你……”他顿了一下,像在措辞,“我就以为你生气了。”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轻拍他的背,试图回忆他离开之前发生的事——几乎什么也没发生。
“嗯,我知道。”他的下巴蹭了蹭我的肩膀,像是困了似的,“好安心。”
是很安心。鸢尾葡萄的气味也淡去了,成为了今年夏季的限定。像去年那个被乙醇迷醉的,草木精灵一样的夏季限定。椎蒂现在身上都是我定、我选、我亲手染上的味道了——
映入眼帘的是他睡衣的蓝。抵在他的胸口,似乎可以听到里面拟真的,一下一下的跳动。规律的声息,昏暗的环境,还有令人放松的薰衣草。比什么冥想都管用。
真是太好了。
早晨,我在厨房里忙碌。睡前预约熬煮的海鲜粥,被精致装进小碟里的腐乳、榨菜,凉拌的胡萝卜木耳。再煎两个鸡蛋,淋上酱油,摆在白色的圆盘里。餐桌上放一瓶小小的花束,最好可以摆久一点,洋甘菊、小白果或者棉花都可以。下次还可以铺一块桌布,方便清洁固然重要,选温暖的颜色才是第一位。
把粥盛进碗里,我端着它出门的时候,椎蒂也正拉开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