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到路上,她觉得天气特别明媚,像春天,偶尔见着个人,她便觉得那人在看她,确实也在看她,公社里还没人穿这样的连衣裙哩,真像只漂亮的绿蝴蝶。
南北又不急着回家了,她换了方向,往街上去,到供销社溜达一圈,供销社售货员平时挺傲气的,见了南北,也要问问:
“哎呦,南北,身上这布不是前一阵你三哥扯的吗?”
南北微微笑:“是呀,找雪莲姐裁的样式。”
售货员说:“跟刘芳芳那件裙子一个样式吧?怪好看的。”
南北还是微微笑着,不说话,围着玻璃柜转了一圈,这才走出供销社,往家去。
章望生在家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影儿,都打算找了,刚出了家门,见绿莹莹的身影过来了。
“三哥!”
南北走近了,等着章望生夸她,赞美她,章望生瞧了几眼,说:“挺好的,快吃饭吧。”
南北有些失望,拽住他:“三哥,我裙子不漂亮吗?”
章望生笑:“漂亮啊,颜色样式都漂亮。”
南北问:“那你说,是我漂亮,还是雪莲姐漂亮?”
社员们都说月槐树的姑娘们,没一个顶雪莲的。
章望生说:“这怎么比?雪莲姐是大人,你才多大?”
南北不大服气:“怎么不能比,我们都是女的。”
她缠着章望生一定分个高低,章望生很配合,上上下下又打量一遍,让她转了个圈,南北一直笑,尽情展示着自己。
“你更漂亮。”
“三哥,你不会是敷衍我的吧?还是说假话了?”
章望生笑了声:“那我说雪莲姐更漂亮。”
南北跺脚:“不行!”
章望生催她赶紧吃饭,饭都摆院子门口月槐树下的石条上了。
晌午吃的炒青番茄,辣嗖嗖的,吃得南北直哈气,她把新裙子换掉了,可不能吃饭落了污渍。
这裙子什么时候穿呢?她晚上洗了澡,又给穿上了,章望生问她是不是要出去玩儿,不过天黑了呢穿出去也没人看的见,南北在那叹气:“不啊,穿出去不过是锦衣夜行。”
章望生还忙着算账呢,眼看要种玉蜀黍了,这两天就得跟马老六几个干部一起把种子发下去。
他听她在那叹气,无声笑了笑。
南北便在他旁边看《战争与和平》,两人速度已经不一样了,有时一起看某段,平时谁得闲谁就看。
“娜塔莎突然跳到一个大花盆上,站得比他高,双手搂住他……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南北看到这段,心惊肉跳,吻了一下,是什么意思?她又再次认真读了一遍,想象着娜塔莎的动作,以及她和保里斯的对话。
这些描写,让她心里产生了些细微的感觉。
屋里没人说话,堂屋的门大敞着,徐徐的夜风送进来,吹得油灯一晃一晃,南北对着灯影发了会呆,她静静瞧着章望生,三哥的鼻子,下巴,就像月亮下头的山影,一溜起伏着。
她突然站起来,过去搂住他脖子,章望生被她弄得吓一跳,笔还在手里,反手摸了摸她脸蛋,眼睛没离开笔记本。
“你乖,我账还没弄清楚。”
南北硬是把他脸掰过来,章望生无奈笑:“你干嘛啊?”
南北不说话,像娜塔莎那样,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非常纯净。章望生没想到她会这样,刚攥住她胳膊,南北问:
“您爱我吗?”
章望生习惯她小时候对着人一顿猛亲,啃一脸口水,他觉得好笑,说:“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
南北还在问:“您爱我吗?”
这是十二岁的娜塔莎问保里斯的,小女孩,觉得游戏好玩而已,至少章望生是这么想的,他笑着说:“别闹了。”
“你应该说,等过几年就跟我求婚。”南北气虎虎纠正。
章望生没什么兴致陪她演外国戏,他也等着看书。
“嗯嗯,你让我先把账算了好不好啊?”
南北心里有点小激动,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罗曼蒂克的事情,这个词,是她跟知青学的。临睡前,她想起雪莲姐的事,又跑到章望生身边,说:
“我跟你说,今天啊,我瞧见张伟民摸雪莲姐屁股,雪莲姐还笑,还骂他,雪莲姐跟平时可不一样了。”
章望生正翻着书做笔记,他抬起脸,看了看南北,脸上便渐渐有了些忧伤还有怜悯,雪莲姐是寡妇,寡妇的境地,他是清楚的,平时公社那些劳力怎么在背后说雪莲姐,他从不参与。
这一夜,他辗转不已,不单单是因为热。
三夏时令,场里天天都有人。
南北瞧见李大成了,李大成眉飞色舞的,正跟人说什么,喷人一脸唾沫星子,他长得真丑,南北心想。
场里人很多,马兰也在,她好像有意疏远了章望生,公开场合,绝对不轻易跟他讲话,非常矜持。马兰正好跟南北对视上,笑了一笑,南北便开始胡思乱想,旁边的妇女跟她玩笑:
“南北,以后马兰八成就是你三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