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春和,你、你画了我啊……”任惟似有所察眼前这幅画作的意义非凡,说话都有些磕绊。
“是啊。”应春和笑笑,也看着那幅画,心情比以往都要来得平静,“画很久了。”
这幅画从盖上防尘布之后,应春和从未将布掀开过,可当他再看到这幅画时,发现每一处的光影,每一抹颜色都像是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一般,熟悉得就好像那光影是他身体里的骨骼,那颜色是他身体里的血肉。
他的身体里长久残缺的那一部分好像在顷刻间被填满了,他重新找回了那一部分的自我。
那个自由的、热烈的、勇敢的应春和。
大三那年冬天,应春和在画室做助教,常常也会画一幅当范例摆在前面,给学生们看。
任惟来找他的时候,应春和刚画完画,手上、衣服上都沾了颜料,脸上也有不慎沾到的,只是他自己没有留意到。
见到玻璃窗外的任惟,应春和兴奋地冲他招招手,叫他:“任惟,进来看我画的画!”
任惟本来不打算进去的,只准备在外面等应春和下班,可听应春和都这么说了,只好走进画室。走近了,他才注意到应春和脸上那抹明黄色的颜料,失笑:“怎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他抬起手,用拇指指腹给应春和擦去脸上的颜料,兴许是刚沾上,一下便擦掉了。
脸上那温柔的擦拭令应春和微微怔住,耳边的喧哗声很快让他意识到画室还有学生们在,一时赧然,不自在地问道:“擦掉了吗?擦不掉的话就算了,我等下去洗洗。”
任惟的回答是用拇指摁在应春和的手背上,拇指移开时,被摁过的地方赫然留下一个淡黄色的圆点,笑着回:“擦掉了,小应老师。”
任惟学着画室里那些学生一样,管应春和叫“小应老师”。
任惟的手分明带着室外的寒气,但被他碰过的那处地方莫名有些发烫,温度灼人,连带着应春和的心都好像在被烘烤。
“不是说看画吗?”任惟偏过头去看那画,静物练习,画的是一只造型特别的宽口花瓶。
光影结构那些,任惟不会看,只觉得这画色彩明亮,笔触温柔,看了赏心悦目,夸赞道:“我们小画家画得真好,什么时候给我也画一幅?”
短短的一句夸赞,用词也普通,可就是那一句亲昵的“小画家”令应春和听了,脸更烫了,面上却很倨傲,轻轻地扬了扬下巴,“你帮我去洗画笔,我就帮你画咯。”
冬天的水冷,洗画笔堪称每一个美术生的酷刑,可若不及时清洗,颜料僵在了画笔上,之后便卸洗不掉了,这画笔也就废了。
应春和是深知这酷刑的,高中集训那年冬天从这酷刑里千锤百炼过来。在那之前,他手从未生过冻疮,因着那一年泡冷水太多,手上生了好些,一碰就疼。
可是还得画,该洗的笔也还得洗,这是他选择了画画来作为梦想的必经之路,没有捷径可走。
因为太知道冬天的水有多冷,让任惟去洗画笔也只是应春和的随口一说,没成想任惟当了真,满口答应下来,提着装满画具的桶就去了外面,打开水龙头接水。
应春和追出去叫住他:“诶,我开玩笑的。水很冷,你别洗了,我自己来就好,反正我本来也要洗手的。”
任惟的手已经伸到了水龙头之下,冰冷的水浇下来,将他的手淋了个透彻,刺骨的寒意从手上蔓延开。但他却没有将手从水下拿开,而是去拿桶里的画笔,把沾染颜料的笔头放在冷水下冲洗。
他一边洗,一边对应春和说:“确实很冷,以后都让我帮你洗吧。”
吃过苦头的应春和喃喃:“会生冻疮的。”
“那你可得替我多画几幅画才行。”任惟笑着应答。
“行啊。”应春和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冷风吹得他肩膀上散着的发丝飘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像头发似的散在风里,“等我以后出名了,办了个人画展,我就把给你画的画放在画展上展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整个展区的正中间,每个进来的人都会被它吸引。”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笑意盈盈地看向任惟,“然后等他们来问我,这幅画卖不卖。我就告诉他们,这是非卖品,是一位任先生的私有物。”
“我等着那天。”任惟抬起眼,与应春和笑着对望。
洗完画具后,任惟没让应春和去洗手:“回家用热水洗。”
应春和点点头,又想去牵任惟的手,被任惟躲开了。
任惟笑着把手往身后藏:“手冷,别冻着你。”
“哪那么容易冻着?”应春和非把任惟的手从背后拉了出来,用他自己两只温热的手裹着任惟的,给他一点点捂热。
“应春和?”任惟突然叫他。
“嗯?”应春和抬起头。
“等你毕业我就跟你求婚。”任惟看着他的眼睛,“领不了证,我们就办婚礼,我会给你一场最美好、最盛大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