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图南又补了一句,“爸,你放心,我一直在复习,只帮了几天忙,而且只是晚饭后干一会儿。”
林栋哲大声补充,“小巷里好几户人家受了启发,他们也盖,好几家都盖好了。”
庄超英一阵恍惚,他才离开家一个月,院子里和巷子里就有了这么大的变故,颇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啼笑皆非感。
庄超英默默检查了煤堆存量,庄图南道,“前天,吴叔叔从厂里生活处借了板车,林叔叔和吴叔叔带我去一起市场买煤,妈妈让我买了五十斤。”
庄超英道,“嗯,好!”
庄筱婷紧紧跟在爸爸和哥哥身后亦步亦趋,她的脸上满是喜悦和忐忑。
庄超英检查完煤球数后又检查了一遍水电,查无可查之后,他不想进屋,也不想离开,只能窘迫地站在院中。
庄图南进屋给父亲端了一杯凉开水,递给父亲。
庄图南的语调很平和,“两周前,鹏飞来咱家说他要回贵州了,我赶紧整理了一些复习资料送到爷爷奶奶家,姑姑把资料都带走了。”
庄超英“啊”了一声,事发后,他无言面对父母和妹妹,一直没有联系他们,现在听儿子说,才知道妹妹和外甥儿已经离开了。
庄筱婷怯生生地开口,“姑姑知道你在外面住,爷爷奶奶也知道了,我去时,奶奶一句话都没问你或妈妈怎么样了,爷爷说,过不下去就离婚。”
庄超英再一次感觉到了熟悉的怨恨——每当有人指责他父母的自私虚伪时,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怨恨对方,怨恨对方不体谅,但这一次,面对自己的女儿,他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了。
庄超英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他深深疼爱、引以为豪的优秀儿女,庄图南正震惊地看向庄筱婷,很明显,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庄图南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庄筱婷道,“你带向鹏飞去买包子了。”
庄筱婷模糊感觉到了父亲心里的变化,她心中忐忑,但隐隐约约地觉得她摸到父亲的软肋了,她鼓起勇气继续说,“奶奶问我跟谁,我说我跟妈妈,爷爷打了我一耳光,还想打,奶奶不管,二婶在一旁看笑话,姑姑拼命拦住了爷爷,我就出去了,在楼梯口等哥哥和鹏飞哥回来。”
庄筱婷的声音微微发颤,细微颤抖的声音一字字地打在庄超英心上。
庄图南立即上前一步,有意无意间拦在庄筱婷身前,似乎是怕庄超英也打她一耳光。
庄超英竭力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筱婷,你为什么不想跟爸爸?”
庄筱婷看了一眼哥哥,庄图南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庄筱婷这才惶恐道,“如果跟爸爸,我就要去爷爷奶奶家住。过年守岁,奶奶让我和爱国哥爱华哥睡一张床,我不想和他们睡,奶奶非说没关系,妈妈不肯,抱着我在客厅坐着睡的。”
庄图南冷不丁插了一句,“听说姑姑从小睡饭桌,一直睡到下乡当知青。”
庄超英知道,他无法再心存幻想,幻想大家庭和小家庭互相体谅、和平共处了,他必须在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小家庭中做出抉择了。
院门响了,黄玲推门进院,看见庄超英时,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结婚多年,夫妻俩都是了解对方的,这一刻,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欣喜、疲惫和无奈。
暮色四合,白日里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闷热的空气蒸笼般笼罩在四周,密不透风,无处可逃。
台灯亮晃晃的,庄图南把摘抄本拿了起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最后把摘抄本塞入了柜子的最深处,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再拿出来了。
庄图南把刚做好的习题册和课本工整地摆在桌面上,关了台灯,静静地躺在床上。
月光从窗户照进小房间,房间内闷热潮湿,月光照在墙壁上,居然产生了一种奇异而扭曲的缥缈感,一切都仿佛在恍惚中,一切都仿佛支离破碎。
大概是天太热,一墙之隔的林栋哲不停地翻身,时不时地一脚踢在墙上。
一切都这样的自然,一切都这样的若无其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庄图南默默地想,复习已经滞后了,明天要尽量多做些习题……,林叔叔说房管科偷工减料,他要在砖缝里再糊些砂浆,要去帮忙……,要问问妹妹功课做得怎样了,她可千万别听林栋哲的,不做作业了……
庄图南的内心依旧充满了无力感,但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尽可能地把思维限制在学习计划和生活琐事上。
树梢上的月亮越来越大,似乎离小院越来越近,似乎在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院中众人。
注视着黄玲无可奈何的自我和解。
注视着庄筱婷的喜悦和忐忑。
注视着庄图南茫然、笨拙地重建他对外界的认知和理解,重建他内心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