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黑骑士道, “但实践起来没这么简单。”
“要完全不相信神的存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血骑士继续充当补充说明的角色,“反而是相信神的存在更加简单,尤其是陷入绝境后。”
徐渺一向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学生:“所以核灾难后出现了神明, 大地满目疮痍,文明重建无望, 无数人在绝望中祈求神明的出现,祈求祂们拯救人类, 拯救这个世界。”
“是人类亲手创造了神。”她轻轻说。
“对, 但也不全对。”血骑士抱臂,“如果只是相信就会创造神,为什么只有两个真神?最一开始神的尊名是怎么来的?胡编乱造就能成神吗?如果神顺应祈祷而生,为什么会有超过人类想象的能力?祂们有没有生命?如果有是以一种怎样的形式活着?信徒对祂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无数疑问扑面而来, 人如何去理解神呢?徐渺和阿墨静静望着血骑士讲课。
银发蝎尾辫青年摊开双手, 爱莫能助:“这些问题我们也还没搞明白。”
一人一猫收回求知的视线。
徐渺把系统的存在压在心底, 忍住了没有发问。血骑士和黑骑士了解得比她多, 但还不够多,事关神明的东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相信神很简单,不相信却很难。”黑骑士重新说回这个话题,“更难的是,已经知道了神真的存在,又怎么不相信祂?”
这简直是个死胡同。神不是客观存在的, 但祂又确实存在。祂只要让人知道自身的存在,任何人都没办法不相信祂。
徐渺想了想:“你们有办法。”不然不会站在这里,而应该已经跟着先知到处忽悠信众了。先知的污染程度最深, 所以也最疯狂。那宋弈星呢?他的立场似乎很微妙, 平衡着“女神派”与“学院派”, 在相信与不相信的钢丝弦上游走,疯狂与理智的边缘徘徊不定。
徐渺隐约抓到点头绪,却还没理清。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宁静的湖边,时近黄昏,荧光果的幽光与凿进裂谷的夕阳一同泼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影影绰绰,透出绮丽的艳色。
“我们想出了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黑骑士望了一眼湖面,“我们要相信另一种存在可以弑神,我们要重造新的神明。既然信仰女神就能摆脱机械的污染,那么信仰新的神明就能覆盖女神的污染。”
“但刚刚血骑士说……不是只要相信就能创造神的。”徐渺莫名有了不好的猜测,天还没黑,仰头看不见星星,夜幕上却仿佛已经出现眼睛,瞪得大大的,幽怨地盯着她,凄厉,又愤恨。
黑骑士没有抬头看天:“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相信的基础。”说是幸运,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喜意,她注视着徐渺,黑洞洞的窟窿中透出异样的情绪,“在核灾难发生前,这个世界流传的神话与女神和机械无关,史前传说中,大海是文明的发源地,人类从海底爬上陆地,建立辉煌灿烂的城邦,从最古老的的神话传说到蒸汽时代、电气时代、信息时代,即便在后工业化时期,先人信仰的对象从没有变过。我们相信先祖,是先祖的努力创造了文明的奇迹。”
徐渺头皮发麻,却没有回避黑骑士的目光,黑骑士那双烟雾凝聚的“眼睛”仿佛能窥见她的心灵,目光中有审视,也有克制的期盼。
外骨骼装甲中烟雾变幻出长剑,合金膝盖弯曲,哐当一声落地,黑骑士率先跪在了徐渺面前。
血骑士垂首,从凹凸不平的皮肤下方、肉瘤滚动的血管之中,缓缓抽出一把鲜血凝结的血剑,他以剑支地,同样单膝跪地。
阿墨突然从徐渺肩头跳走,本能告诉他,这是徐渺独享的荣耀。
黑骑士缓声续道:
“海洋之国福莱摩尔,属于女王的国度;
珍珠与贝壳建造的巨城中,生命在王座下发源;
虽已褪去鱼尾,但至今未曾遗忘;
您的宅邸正在等候主人的归来。”
不再是“沉睡之国”,而是“海洋之国”,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前,女王的国度还没有沉睡。
海洋之国福莱摩尔,那是属于女王的国度。
行骑士礼的黑骑士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格式与神明的祷告词不尽相同,指向却同样令人战栗。
那个瞬间徐渺一阵恍惚,灵魂好像被拔高到无限高,要命的狂喜席卷全身,心里像是注射了迷.幻剂一般满足。
人间极乐。
之后便是旷久的空虚。
直到血骑士跟着黑骑士,把指向女王的祷词复述一遍。
灵魂再一次坐一遍过山车。
贪欲像淬毒的气泡,咕嘟咕嘟涌上天灵盖。
徐渺叹了口气。
一遍遍庄严沉凝地复读后,空气也被熏染得冷峻,夕阳斜挂在天际,渗进大裂谷的余晖像一把染血的薄刃,带着森森寒意。
心情奇异地平静了,徐渺感受着四周微妙的氛围,强者俯首称臣的隐秘快.感,无与伦比的贪婪与权欲,她轻轻嗅着谷底微冷的空气,湿润的空气从肺部过了一遍,把身体和灵魂的温度都降到37c。
一滴露水在仙人掌花瓣凝结,一群火烈鸟展翅飞离了湖面,徐渺低下头,清醒、笃定地说:“那不是我。”
飘到半空的灵魂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