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许娇河忽然道:“露华,倘若我哪一日与无衍道君断了契,你会选择跟着谁?”
啪。
露华手一抖,象牙梳便顺着许娇河光滑鸦黑的长发掉落在地。
许娇河亦被这格外刺耳的声响惹得皱起了眉。
连随口一问都能制造如此大的动静,可想而知纪若昙在露华心头的份量。
她注视铜镜中的自己——发髻已成,未施妆容,去见明澹倒无需格外隆重。
索性懒得再像具泥胎木偶似地坐在椅子上。
许娇河径直起身,替动作慢了半拍的露华捡起梳子。
沁着凉意的象牙材质冷却了掌心的热意,她垂头睨了一眼,后将其塞进露华手中。
伴随着动作进行的,还有一边扯起的唇角。
奈何笑意淡漠,不及眼底:“别害怕,我只是开个玩笑,随便问问而已——你是无衍道君选来伺候我的女婢,我又怎么故意让你做出选我还是选他的决定?”
“夫人,我……”
“好啦,不说这个了。”
许娇河伸了个懒腰,离开梳妆台前,径直走向闭合的门扉。
她头也不回,语义柔然道:“我要去趟盥室,你不必陪我,去膳厅吩咐他们为我准备早膳吧。”
……
第一次被冷落的露华不敢再违背许娇河的意思。
她怀揣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去了膳厅。
而借口想去盥室的许娇河则径直前往濯尘殿。
她带着二三女婢,一面沿着曲径缓行,一面淡然地打量着怀渊峰上看腻了的冬日风景。
等许娇河带着一行人抵达濯尘殿后,依时造访的明澹,也正好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见过宗主。”
“娇河君不必多礼。”
明澹的眼里,许娇河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对万事万物都不太上心,素着一张面孔,越发显得檀口丰润,目似春露。
他隐约觉得许娇河的身上,发生了一些隐晦的改变。
但改变从何而来,他又说不清楚。
进了内殿,许娇河是濯尘殿的主人,而明澹却是整个云衔宗的首领。
这正中央的主位谁都不好去坐。
明澹便选择落座在从头起的第一把椅子上。
他原以为许娇河会同自己对望而坐。
不成想许娇河一挥手,让满殿的女婢侍从们退下,自己亲手做起了侍奉的活计。
她施施然端起明澹手边的天青釉茶壶,替他斟出一盏温度正好的茶:“这是山下新贡的洞庭春,我喝了些时日,觉着清香可口,甚是不错,宗主不妨尝尝。”
洞庭春在茶叶之中,算不得名贵,但少有人知,它是明澹的心头最爱。
也不知许娇河是无心亦或有意。
明澹目光一凝,含笑便要开口,许娇河却就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相隔两道扶手的亲密无间位置。
毫不设防的放松姿态。
许娇河坐下去的时候,女贞黄的外裳袖口还不小心蹭到了他纯白道袍的一角。
“娇河君似乎心情不错。”
面对她的行径,明澹并不退避,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出来一般笑着问候道。
“还可以吧,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堵着的气顺了不少。”
许娇河支着一条腿叠在膝盖上,宽大衣裙下便显出个凸起的轮廓。
她轻轻晃荡着穿着银缎鞋的足尖,用手撑住下巴,并不回视明澹,目光放空无所着落。
“娇河君想通的经历,可是与昨夜有关?”
许娇河思忖,明澹倒是耳报灵敏,一大早便知晓了自己同游闻羽出行的事情。
不过回过头想想,她本就是半夜大摇大摆探访不争峰,眼下恐怕整个宗门都知道了。
思及此,许娇河一笑,乜着眼睛,刻意用娇滴滴的语气说道:“原来宗主寻我是来问我罪的。”
“娇河君想到哪里去了,你出去散心一趟,又何罪之有。”
明澹接话接得很快,忙不迭地向许娇河表明自己并无怪罪之意。
许娇河一面听他温言安抚,一面忍不住拿他和纪若昙做起了比较。
倘若纪若昙清楚长着一张嘴,什么时候该说话,自己和他也闹不到今日的境地。
明澹说完话,没等来许娇河的言语,只见到她一双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出神的眼睛,不觉道:“娇河君为何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得体?”
“宗主向来严于律己,风仪高华,自然是没有的。”
许娇河经他提醒,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去心中的想法。
为了遮掩被戳穿的窘迫,她眨了眨眼睛,念头一转,俏皮又不失真诚地恭维道,“幼时我在后院读过一本诗集,里面好像有一句什么‘柳絮池塘淡淡风’——我不通文墨,见识也少,一直想象不到那池塘里的风该是什么模样,今日得见宗主的言辞气度,竟然忽地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