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闻羽的呼唤, 如同顺着身体缠绕而上的毒蛇,缓慢爬进许娇河的耳畔,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牙关无意思上下一磕, 牙根处传来的酸痛感,才叫因震惊而化作一片空白的大脑才逐渐有了醒转的迹象。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对那两个如梦世守卫做了什么?!”
许娇河收回扒住栏杆的手指, 颤抖地质问着。
游闻羽却不回答, 只是释放出一缕灵力, 捆住视线死角处倒地者的脚踝。
接着手指一勾, 将对方一把拽了过来, 若无其事地丢在许娇河面前。
伴随着砰的重响, 死不瞑目的尸体呈现侧卧的姿势,狠狠撞在困住许娇河的栏杆前方——脖颈处的皮肉被折扇割出血流如注的伤口,扩张到最大的深黑瞳孔中,仍然残留着对于死亡迅至的不可置信。
许娇河长到这么大, 第一次看见死人。
面前的惊悚场景叫她好不容易开始运转的大脑, 再一次彻底僵住。
固执映进眼帘之中的死者面容无比年轻。
似乎比她也大不了多少。
许娇河怔神片刻,才认出对方竟然是那天在藏宝库中对她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的乐情。
她惊惧更甚,登时软瘫着腰肢, 一屁股后坐在地上, 颤抖着嘴唇, 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半天才指着死去的乐情道:“他他他他是如梦世的内门弟子, 你竟然直接, 把他、把他杀了——”
“竖子狂妄, 敢对师母不敬,小徒自然叫他明白做人道理。”
游闻羽对许娇河一笑, 复又将折扇打开,用指腹轻轻拭去了扇缘残留的血迹。
在满地鲜红的衬托之下,颀身而立的他如同地狱而来的玉面修罗。
明白做人道理,便是对许娇河不敬,就不配做人。
怕许娇河吓到,游闻羽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他弯腰从乐情的腰间摸索了一阵,取出钥匙,又缓步靠近许娇河所在的牢门前,通身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叫许娇河屏住呼吸,才不至于作呕出声。
黄铜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机括转动的咔咔声。
狭窄的天地之内,许娇河双手撑住地砖,不住地向后退去,却又避无可避,只能畏惧又惶恐地问道:“你、你是魔族的内应,杀了乐情,现在又要来将我灭口吗?”
闻言,游闻羽再次笑了一下:“我知道师母从未信任过我。”
他将解锁的牢门推开,却并不进入,抱臂长立过道中,默不作声与许娇河对视。
许娇河观察半天,才从地上慢慢站起,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小声道:“……你是来救我的?”
游闻羽的脸上,又露了相处七年许娇河看惯了的表情——那种雪亮的尖刀裹缠在至柔绸缎之下,缓和无棱又在细微处可见锋利的表情:“师母也不是那么笨。”
言罢,他冲许娇河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中赫然出现了一枚戒指和一条朴素无纹的绦带。
是灵宝戒和柳夭。
游闻羽居然把这两样东西都偷了出来。
许娇河难掩激动,小跑几步上前,将它们拿了过来仔细查看。
游闻羽望着她因俯落头颅而露出来的鸦黑发旋,终究按捺住了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的渴望,只是简洁道:“这两样东西,我已经做了防追踪处理,师母放心使用就是。”
许娇河听了他的话,又见柳夭没出什么问题,才缓慢松了口气。
她道过谢,将它们收起,接着听游闻羽说:“师母,您逃吧,否则一定会死。”
连杀人都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青年,在说到“会死”时,语气多了几分罕见的凝重。
许娇河望着他,忽然想起白日里明澹的话语。
他说游闻羽向叶流裳提出九方铸剑鼎内有纪若昙残留的力量,不如将其抽取出来重新化作灵力,便能支撑攫念术第三次进行——那时她只当是游闻羽求爱不成,所以才会愤而背叛。
原来,他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利用九方铸剑鼎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好借此潜入地牢救下自己。
想清楚这点,许娇河的内心十分复杂。
心尖的某个角落被细密的刺不轻不重扎了一下,令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游闻羽真的很差。
于是,她难得替游闻羽着想地说道:“你为了救我,将这两个弟子当场杀死,如梦世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云衔宗置身乱象之中,宗主亦不可能为你出头……要不然,就和我一起走?”
游闻羽忽而问道:“师母真的想我同你一起走吗?”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让许娇河有些莫名其妙。
无论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他还可以选择留在云衔宗不走吗?
许娇河思及此处,避开了游闻羽始终萦绕在自己身畔的视线,小心翼翼跨过乐情的尸体走到一旁,垂首道:“你不愿意跟我离开也可以,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罚,或是死去。”
游闻羽亦是半晌无言。
待许娇河重新抬头看他,才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尚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跟师母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