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时,准备下船的他终于看到了站在楼船尾部甲板上的人。
“阿珣,你在看什么?”摔过跤的庄有梨拢紧衣领,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
江玉珣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边眺望远方一边轻声道:“我们已经进了桃延郡的首邑‘溪口城’内。”
庄有梨随之点了点头。并顺着江玉珣的视线一起向前看去。
不同于昭都,溪口城沿江而建,整座城市呈长条状分布。
虽还未到首邑,但如今辰江左岸已能看到不少的房屋院舍。
“……这是,”几息后,庄有梨突然瞪圆了眼睛握紧手下结冰的栏杆,“房屋被压垮了!”
“对……”江玉珣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同于容易清扫的雪。
坚冰牢牢地覆盖在屋顶之上,除非融化不然几乎没有办法清理。
木质的屋顶与栋梁不堪重负,被坚冰挝折、压垮。
而房顶上用来御寒的稻草也早被冻成硬块,完全失去了保温的效果。
一眼看去,座座民居如被巨人在手心揉捏过一般可怜地躺在地上。
床头屋漏、四面透风。
……江玉珣甚至不敢想象房屋的主人现在如何。
一眼看去,单单辰江边就有三分之一的房屋被坚冰垮塌。
高大的树木也连腰折断并半躺在地上。
辰江两岸一片狼藉。
房塌树断的情况下,不但百姓没了住处,被树木堵死的官道也难以通行,就连迁移避险都难之又难。
江玉珣轻轻摇头,“不只那些已经倒了的树木和屋舍,”他伸出左手指向前方,“看到了吗?那是香樟树。这种树本该四季常绿,如今却已经开始落叶,再冻上一段时间恐怕会直接死在这个冬季。”
“……那竟然是香樟树。”庄有梨喃喃道。
紧邻辰江的大树树叶已经掉了大半,乍一眼看去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树干,与北方常见的梧桐没什么两样。
江玉珣的语气无比沉重:“除此之外还有桑树、橘树。”
他随庄有梨一道握紧了手下的栏杆。
江玉珣已经在这里看了半天,刚刚楼船路过峡谷时,他便注意到两岸山腰上的果树有零星几颗被坚冰压断。
……修在平地上的果园,情况估计也不会太好。
寒气透过手套传了过来。
江玉珣的指骨都跟着泛起了痛。
辰江两岸有无数百姓以此为生,假如这些树木冻死在今年冬季,那么起码要再等三四年新栽的果树才能再次结果。
这无异于彻底断了果农的生路。
……
“江大人,船预计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到港。”士兵上前向江玉珣行了一礼。
“好,我知道了。”江玉珣朝他点头道谢后,便与庄有梨一道进了楼船内等候。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他便借“换厚衣”为由闪身回到了楼上。
“不对啊……”直到江玉珣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庄有梨终于之后觉得想起,他还没有给自己解释身上的味道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庄有梨下意识转身便要朝江玉珣讨个说法。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踏上楼梯的江玉珣已一溜烟消失不见。
“好啊,阿珣!”庄有梨当即气得咬紧了牙关。
庄有梨瞬间反应过来——这几日自己始终不见江玉珣踪影,并不是因为他忙,而是因为他在故意躲着自己回避这个问题!
这不是心中有鬼还能是什么?!
庄有梨为数不多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忽在这一瞬被彻彻底底地激发了。
-
楼船停泊在桃延郡首邑“溪口城”外。
渗骨的寒风卷着盐粒一般的细雪从江上刮来,落在脸上如刀切一般的痛。
江玉珣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跟在应长川的身后向前而去。
下了舷梯,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风雪之中,身着暗色纩袍的桃延郡太守上前行礼道:“臣童海霖,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陛下!”一直弯着腰的童海霖终于在这个时候起身抬头。
注意到站在应长川身边的人后,童海霖眼前不由一亮,并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江大人此行辛苦了。”
然而江玉珣却愣了几息,方才想起给童海霖回礼:“见过童大人。”
短短几年不见,童海霖眼角忽然布满了皱纹,头发也变得灰白。
要不是他声音没什么变化,江玉珣甚至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童海霖怎么老成了这样?
就好像是直接跨过中年,到了花甲之年一般。
疾风吹过辰江,大雪簌簌落下。
悬在树枝上的枯叶也在这个时候伴随着细雪坠在了童海霖的右肩。
他下意识抬手去拍,然而见到童海霖这古怪的动作后,江玉珣方才注意到——童海霖的左手竟然也骨折了!
见此情形,江玉珣忍不住压低声音上前问:“童大人您可还方便活动?”
“……哎,不打紧,”童海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小心摔倒撞到了手臂而已,不碍事!”
看他精神还好,江玉珣方才松了一口气。
对方则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城中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入临江而建的太守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