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舱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起来如棉花一般软。
为防皇帝沾染风寒,内侍官还抓紧时间在船舱四壁悬了壁毯。
羊毛编成的壁毯上饰有山水、花卉,经纬细密巧夺天工,除了保温、隔音外还能吸光。
舱门缓缓阖起,内舱随之一暗。
江水拍打船壁生出的水声也突然消失不见。
楼船上虽没有点香,但舱内御用之物与锦衣龙袍皆是由薰笼熏染过的。
江玉珣走进内舱,便嗅到了一阵淡淡龙涎香。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声中提示他:这里是应长川的地盘。
视线变暗的瞬间,他忽然站在舱门口不敢再向前。
江玉珣不由一怂:“陛下,要不……”
要不然我还是出去吧?
“爱卿想睡于何处?”
江玉珣的思绪瞬间被天子的话所打断。
他愣了愣,下意识回答道:“睡在里面吧。”
语毕便一脸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一次怂不了了。
雪又大了起来,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圆月。
没有点灯的船舱变得愈发暗。
江玉珣的心跳忽于这一瞬漏了一拍。
……不就是睡一觉吗?
又不会死!
江玉珣深吸一口气,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摸索着向前走去。
他蹭着舱壁一点点挪到了榻边,最如壁虎一般紧贴着船舱躺在了床上。
下一秒,江玉珣的耳边就传来“哗”一声轻响……应长川把帐帘放了下来,终于与他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江玉珣的心忽地一坠……
此时此刻,他们的呼吸与心跳被困在了同一顶幔帐之下。
船舱内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细弱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大周丝枕以香草为枕芯,江玉珣恍惚间甚至听到了香草摩擦生出的“沙沙”细响。
他当即直挺挺地躺在原位,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玉珣似乎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明明隔着两层被子,但江玉珣靠近应长川的那半边身体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好似有静电穿过,虽不痛却带着难以忽视的酥麻。
热气自榻下渗出,顷刻间便暖热了江玉珣冻得发僵的身体。
他虽反复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等到天子睡着后再闭眼。
但都怪内舱的被褥过分温暖,江玉珣攒了几日的疲惫竟然在顷刻间袭了上来。
半梦半醒间,江玉珣迷迷瞪瞪道:“……奇怪。”
“什么奇怪?”应长川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我怎么没有听到陛下的枕头响?”
平躺于床榻之上的应长川不由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如睡前故事一般落在了江玉珣的耳边:
“前朝靖侯大事一无所成,小事上却格外计较。为使孤在熟睡中仍有‘贵族之相’,每晚都会有内侍官在孤榻旁紧盯,被褥稍乱便会被他们唤醒。”
应长川的话还没有说完,江玉珣便抵不住困意一点一点地闭上了眼睛。
应长川的爹未免太过离谱……
据自己所知,只有死人才不会动弹!
……应长川竟然是这样长大的吗?
连一个整觉都没有睡好过?
船舱里的气温慢慢升高。
辰江的波涛声顺着舱壁传到了江玉珣的耳边。
一阵一阵催人入睡。
困得不行的江玉珣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怒意,他含糊不清道:“小孩怎么可能不翻身?不过还好……”
江玉珣越说越声音越小,到最后终于彻底地闭上了嘴。
应长川本不该去惊扰他。
这一刻却忍不住轻声问:“还好如何?”
“还好……陛下已经长大了,”方才贴在墙壁上的江玉珣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同时非常大方的表示,“没关系,你怎么翻身打滚,做什么我……我都不会生气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彻底底没了声息。
船舱内再度陷于寂静。
片刻过后,应长川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
楼船划破江水,缓缓向南而去。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如纱般在积在了甲板上。
幔帐之内,应长川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困意。
月光通过重重阻隔透了进来。
烟灰色的眼瞳里竟也多了几分温柔。
停顿几息,天子忽然放轻动作,放任自己缓缓地转过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