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晚醒来时已是夜半,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外头已?然换了?天地?。
三镇兵马集结,主?帅列阵, 趁着夜色便围了成纪沈氏门族。
武官这头军容整肃,另一头也?不遑多让,一封朝奏已然快马飞在路上,只待天明?便送至天子案角。
将这桩祸国通敌的丑事一举揭发, 震慑天下。
陇西边陲之地?的守军亦早已?传符听令, 排兵列阵, 死守于国门。
如今正是隆冬寒时, 羽项人粮草寡薄, 倘使他们胆敢犯边半步,大周的将士们便也?不必摁住剑鞘的最后一寸。
一夜之间, 西原大地?已?是剑拔弩张, 战事一触即发。
长公主?神智渐渐附回□□时, 后颈痛感针扎一般, 涨涨游走, 一阵阵刺激着她的神经。
提醒着她, 方才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虚妄。
榻上的女子只感觉到周围一片寂静, 元承晚一颗心再次沉沉坠下,几乎不敢睁眼。
房内灯火如昼, 连影子都仿佛被?凝滞于原地?, 唯有榻边男人时不时眨动的眼眸,仿佛是这悄寂室内的唯一动静。
裴时行自刑讯室出来便直接守坐到了?元承晚的榻边,不知疲倦地?守着她。
此刻望着枕上的女子乌浓长睫轻颤, 仿佛欲睁,却?又不敢睁, 裴时行心下一恸。
沙哑的嗓也?含了?哭腔,唤出一声:“狸狸——”
元承晚骤然张开眼皮,是裴时行。
“裴时行……”
她再也?忍不住满心惧怕,却?又半信半疑。
再用力眨一眨眼。
幸好,他还在。
只是这一眨,滚圆晶莹的泪珠子便飞快自眼眶落了?出来,长公主?顾不得那?许多,艰难地?自被?中探出一双手,张开玉臂冲着榻边的人。
要抱。
今夜落雪无声,素来寒峭的朔风也?悄然落定,并不似往日一般,尖利呼啸着敲打在窗牖上。
灯火红帐深处,遍身?血迹的男子抱着哭到哽咽的女子,久久难言。
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哭声,却?叫两个人一道红了?眼。
男人熬了?一日一夜,漆黑的眸中血丝密布,薄唇被?奔波的寒风割皴,素来清隽的下巴上也?生出青虚。
女子又是后怕又是疼痛,连裴时行抬指轻触到她颈上的力道都会引起她的低声痛吟。
这对尊贵的男女,彼此相拥在他乡的雪夜里,二人俱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
可也?从未有一刻,令他二人如此急切地?渴望确定对方的存在,如此虔诚地?感谢老?天的慈悲。
“裴时行,我要你再抱紧些。”
元承晚一双粉臂死死勒住男人的腰,仿佛寻到庇护的小兽,整个人都蜷缩进?裴时行的怀抱。
口?中却?要霸道地?指使着他。
“晚晚乖,”男人顺从地?遵照了?小公主?的命令,絮絮的吻落在她发间,手上力道愈发强悍。
这般的抱姿其实不是很舒适,却?可以叫一对男女的心跳贴在一处。
仿佛感受到彼此滚烫的血液呼啸过血管,怦然回响。
“晚晚,别怕了?,坏人都被?抓起来了?。”他啄吻在她额上,用一种近乎童稚的语调同她叙起今日的一切。
元承晚始终沉默地?坐在裴时行怀中,唯有一双手攥紧他衣襟的力道不改,泄露出她至此刻犹未平定下来的恐慌心绪。
“沈氏门庭自沈太妃薨逝后便不复往日荣光,族中子辈亦不算出众,或许最初只是起了?贪婪心思,暗中贩私盐。”
裴时行唇畔笑意转冷:
“只是后来盐政革新之事在即,倒叫这群宵小之辈自觉受迫,走投无路。”
故而才敢在私底下同羽项人往来,甚至暗中同远在封地?的安王取得联络,意欲打着起兵靖乱的旗号,扶安王上位。
只是他们想的是借羽项人的力量来击溃朝廷兵马,却?不知引狼入室,便再也?没有将狼赶出去的可能了?。
当真是蠢恶至极!
“晚晚,一切都结束了?,羽项人胃口?太大了?,可惜兵力却?比不过大周,你放心,如今只是西境只是戒严,这仗,打不起来。”
他话音仍是一如既往的笃定。
可单是这般醇厚低柔的话语,便给此刻的元承晚带来无数的安定感。
看他此刻沉着可靠的模样,任谁也?不会知晓,这样一个人今日曾因怀中的女子失去理智。
而后更是几近癫狂之态,对着沈夷白动用了?私刑。
可裴时行知晓,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善人。
“狸狸?”他宽厚温热的掌一下下落在怀中人柔嫩的脊背上,却?又敏锐地?察觉到她此刻的沉默。
“裴时行,今日自背后敲晕我的人,是沈夷白?”
“是。”
裴时行将人压在怀中,不欲令她窥见自己?满眼的杀意震怒。
“他这些年打着避世云游的旗号,实则穿行于周朝之境,四处联络交通,行贩私屯兵之事。”
多么讽刺,看上去最超然离尘的世家郎君,背地?里却?做着最肮脏世俗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