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溪兰烬垂眸瞅着仇认琅，大概是因为腿上的缺陷，仇认琅非常不肯示弱，坐在轮椅上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看人的神态，别人敢看他的腿，他就会威胁要剁了别人的腿。
现在却为了嘴里一个“好笑，一点也不重要”的傀儡这般。
他不怎么喜欢仇认琅这种人，但看到仇认琅这副模样，突然感觉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交易？”
溪兰烬的视线与他接触：“什么交易？”
仇认琅盯着溪兰烬看了片刻，哑声道：“从第一次在药谷见到溪少主，我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形神俱灭的人重现世间，听那老不死的此前的意思……你这副身躯，也是以傀儡之术制造的吧。”
溪兰烬的眉梢扬了一下。
这小崽子，果然还是很讨厌。
“人偶之身，来到牵丝门。”仇认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直勾勾盯着溪兰烬，“必然是因为身体出现了问题。”
溪兰烬想问的不是这个结果。
溪兰烬感觉景色还不错，扭头一看，发现谢拾檀的眼睛还遮着，抬手拉下他眼上的白绫，笑道：“谢仙尊，怎么不说话啊？”
因为怕被溪兰烬发现教育，两只小白狼都是偷偷摸摸的。
只要有一半，他就能用凤凰木再塑仇初的核心，让他重新睁开眼。
谢拾檀瞥了眼这两只小白狼，没有说什么，跟过去坐下，听溪兰烬将密室里发生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溪兰烬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走出那间气氛令人不快的密室，出来才发现，密室被移动过后，外面的景色也变了。
谢拾檀听话地跟着他往外走，两只小白狼也灵巧地越过地上的狼藉，哒哒哒跟在俩人背后，时不时因为某只走得快一点凑到溪兰烬身边，而引发一点小矛盾，偷偷在后面用尾巴爪子互殴。
谢拾檀由着他拽下眼上的束缚，重新睁开浅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溪兰烬：“在想你的事。”
溪兰烬有很多话想跟谢拾檀说，扫了眼密室里的一片混乱，感觉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拉着谢拾檀往外走：“出来说话。”
毕竟谢拾檀是当今世间唯一一个步入大乘境的人。
溪兰烬伸手安抚了下两只小白狼，不动声色地望着仇认琅：“所以？”
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啊。
重新修好的仇初，还是不是原来的人，他不知道。
溪兰烬沉吟着，不自觉地捏着左边小白狼很有弹性的耳朵：“他们想杀你，应当是觉得你的威胁太大，一旦被你察觉他们的计划，他们都得死。”
谢拾檀的耳朵很敏[gǎn]，溪兰烬挼弄小白狼的耳尖，就相当于在揉弄他的耳朵，他被溪兰烬捏得受不了，伸手状似无意地挡开溪兰烬的左手：“嗯。”
“杀了。”谢拾檀回答得简单干脆。
说完，他将仇初的残躯妥帖收进贴身的储物法器里，一撑地坐回轮椅上，自行推着轮椅，往外面去。
“我说过，老不死的能做到的，我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仇认琅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一次，肩部因为紧张绷得极紧，“你的问题，我能解决。”
他心里小声叭叭两句，努力忽略心里的奇怪感觉，问道：“那只作乱的傀儡呢？”
说完，谢拾檀问：“你这边呢？”
这句话一出，溪兰烬还没什么表示，两只小白狼先不高兴了，低吼着盯着仇认琅，金色的兽瞳冷冰冰的。
路过汪长老等人已无声息的尸体时，仇认琅的眼风半点也没偏过去，径直从谢拾檀破开的那道洞口出去了。
因为一开始不熟悉傀儡的致命点，他杀了几次，也没能彻底杀死那只邪到骨子里的傀儡，即使将他拆得零零碎碎的，这东西也会再次拼凑组装到一起，重新爬起来。
谢拾檀被一人两狼绕着转圈，怔了一下：“自然没有受伤。”
此话一出，谢拾檀冷不丁开口：“条件。”
后面发现了弱点，便好解决了。
但他无法忍受仇初变成一摊再也不会动弹的死物。
前方是个小院子，鹅卵石小路的尽头是棵开得极为繁盛的梨树，这几日牵丝门上下一片混乱，几乎是被灭门了，到处都是傀儡的残骸和人的尸体，这院子里倒像是没受过干扰，树静静盛开，不知是否真实的夜幕星光大盛，恍若个世外桃源。
溪兰烬张了下嘴，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身边的人直截了当应允：“可以。”
“……所以之前我们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澹月宗、药谷里都有人和魔门有接触，密谋着杀了你，复苏魔祖。”
仇认琅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深深地吐了出来，闭了闭眼，点了下头：“工坊里的东西大多被破坏了，我需要修理准备一下，再给溪少主检查。”
溪兰烬这边发生的事可就太多了。
两只小白狼也跟在溪兰烬屁股后面，跟着他围着谢拾檀转悠。
谢拾檀回来，结果很显而易见，他想问的是：“怎么去了那么久？有没有受伤？”
他背着手溜达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两只雪白的小狼立刻抛弃谢拾檀跟上，乖乖地趴在他身边。
说完这句话，仇认琅紧跟着补充：“我只要一半。”
造成牵丝门的傀儡失控动乱的罪魁祸首是这只傀儡，解决掉它之后，工坊里那些到处抓人的傀儡也就失去了控制，不会再造成威胁了。
说着，跟只小狗似的，凑上来转悠着检查谢拾檀有没有比出去之前多掉了几分头发。
旋即给溪兰烬讲了一下外面发生的事。
听到谢拾檀说话，仇认琅肩头略微一松，知道这件事至少算是成功了一半，视线转到谢拾檀身上，舔了下干燥的唇角：“凤凰木，在化南秘境里，你们拿走的那根凤凰木。”
溪兰烬感觉谢拾檀有点犯规，总是这么一脸平淡地说些会让人误会的事。
别玩了。
溪兰烬左手被挡开了，非常从容地换右手捏右边的小白狼：“我猜暗地里那群人想要将魔祖复苏，趁魔祖还虚弱时，将它困在傀儡的躯体里，由他们驱策。”
这个想法乍一看很靠谱的样子，但那些人显然小瞧了魔祖。
那是凝聚在万魔渊底下的诸恶汇聚之物，哪怕是现在还没有完全醒来，都能造成巨大的麻烦。
谢拾檀沉默片晌，放弃抵抗，由着溪兰烬折腾。
溪兰烬思考了半晌，突然想到个人，拧眉问：“上次解明沉也跟着那些人来围攻你……他会不会也……”
“不会。”谢拾檀虽然讨厌解明沉，但了解他的为人，“他痛恨魔祖。”
溪兰烬眉头拧得更紧：“那他是怎么跟那群人有了牵扯的？”
谢拾檀淡淡道：“因为蠢。”
溪兰烬：“……”
也是，世人皆知解明沉想杀谢拾檀，这么个傻大个，那些人当然会拉来当枪使。
回头等重新见到解明沉，非得打一顿不可，给人利用了还浑然不知的。
他正琢磨着，耳边冷不防响起谢拾檀清冷的声音：“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溪兰烬愣了愣：“啊？”
谢拾檀定定地看着他：“魔祖应当对你说了一些话。”
魔祖确实说了句奇怪的话。
他说“杀你的人是谢拾檀”。
谢拾檀是猜到魔祖会这么对他说了吗？
溪兰烬很少记挂烦心事，但他确实有些在意这件事，安静良久，嘴唇动了动：“他说，当年是你杀了我。”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小声道：“谢卿卿，我梦到过你一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院中吹拂着满树梨的沙沙作响声好像停了下来，谢拾檀依旧望着他，神色好似依旧是平静的，浅色的眼睛好似冬日里凝结在湖面上的、干净的冰。
但那块冰此刻像是有了裂纹，溪兰烬的每个字都是凿在那道裂纹上的契子，让那道视线变得破碎。
溪兰烬突然莫名的感觉很难过，喉咙里像是咽下了把沙子，慌忙想要开口打断这个对话，倏而听到谢拾檀回答他：“是我。”
他的嗓音像被凛冽的被风卷过一般。
“是我。”
溪兰烬彻底被喉咙里的沙子堵住了，好半晌，迎着谢拾檀的目光，呐呐问：“是因为厌恨我吗？”
没想到溪兰烬问的不是“为什么”，谢拾檀停顿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怎么会。”
听到谢拾檀的否认，溪兰烬笑了起来，微微上翘的睡凤眼弯弯的，被鬓旁晃晃悠悠的赤珠一点缀，轻快又明亮，近乎灼人视线。
“这样啊，那就好啦。”
谢拾檀望着那个笑容，怔然了片刻，想要再说点什么，溪兰烬已经摆摆手：“提这些做什么，魔祖当初被我们联手杀了，现在复活，不就是想挑拨离间咱俩吗，再提就是中圈套了啊。”
谢拾檀拧着眉，想要再说话。
溪兰烬堵回去：“这样吧，在说那些事之前，你先答应我件事。”
“什么？”
“把其他几只小白狼也放出来给我玩。”
“……”
“那换一个，”溪兰烬非常贴心地道，“告诉我，那个抛弃了你三次的人是谁？”
谢拾檀再次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