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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走在空旷的厂房中,走过全玻璃景的参观连廊,步入车间,抚过一台台停止运行的生产设备,曾经这里热闹的场景历历在目。
因爸爸欠债,她十七岁辍学跟妈妈摆摊,靠着自己研究的小咸菜,让早餐摊的营业额翻了一倍。
二十岁还清了所有债务后,便开了个小作坊,生产这种小咸菜,供给给各个早餐店。
从摆摊变成了供应商,不到一年就覆盖了全市。
后来认识了周楠,投资了她一笔钱,她开始聘请厨师研究各式调味佐料,后来又聘请食品研发人员,不断丰富自己的产品,专门供应餐饮店,一步一步慢慢扩展到了现在的规模。
整整七年,也到瓶颈了。
“都说了你别来,就怕你这样。”
周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陶心收敛了怅然的情绪,转过头,扯出一抹笑。
周楠白了她一眼:“不想笑别勉强笑,真难看。”
陶心立即收了笑容,瞪了他一眼,然后诚恳地跟他道歉:“周楠,对不起,我答应过保住你的资金的,可还是让你赔了不少钱。”
周楠“啧”了一声,嫌弃地说:“幸好我是有限责任,赔得起,不过,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早没意识到公司的问题,早没听你的。老员工的隐患这么大,迟早要破产的。你的新设备引进只是加速了进程。”
陶心垂下头:“好好运作还能坚持十年。”
周楠:“十年后呢?再改革我们已经过了野心的年龄了,那时破产可能就真的是破产了。不破不立。”陶心低声道:“可新设备恐怕也提不回来了,我们没有资金再入一套自动化设备了,新公司不还是走老路吗?”
话音落下,周楠也沉默了。
毕竟是几个亿的巨款,他们连工资都没有,也肯定筹不到款了。
陶心倒是接到了老陆他们一众好友的电话,询问用不用资金帮助,可几个人加一起也才不到一千万,杯水车薪。
毕竟公司的现金流很重要,也不是他们想帮忙就有钱帮的。
车间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接近,十几人的身影出现在陶心面前。
有五六名高管,七八名中层,和□□名车间工人。
人资总监先开了口:“陶总,我们这些人都对公司有感情,不想看着公司就这样破产,我们想尽自己一份力,帮助公司共渡难关。”
大家纷纷附和着:“对啊,陶总,我们不想离开公司。”
陶心眼里渗出了泪,低头控制着这份心酸和感动。
她重新抬起头对大家说:“谢谢大家,你们确实给了我勇气,但是公司破产是不可避免的了,如果大家信任我,愿意陪着我东山再起,我承诺一定给你们一个应有的回报!”
在大家熙熙攘攘的说笑声,陶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陶心惊讶,竟然是楚大治打来的。
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楚大治浑厚的声音传进耳中:“陶总,我听说了你公司的变故,我想问,真有破产的必要吗?大不了新设备先不买了,那些首付款不要了就可以,为什么要走到破产这一步?”
他直言不讳开门见山的话却让陶心有些心暖。
“楚先生,感谢您还专门致电关心我。破产的原因不主要是资金问题,还有企业转型与员工之间的矛盾。”
楚大治不理解:“跟员工之间能有什么矛盾?”
陶心:“我们做实体的,尤其是我这种小作坊起家的,有些老员工都是陪着公司成长的,掌握了公司核心产品的生产经验。公司在变化,可他们不想变。他们经常用罢工威胁我,我之前好言劝着,提高福利待遇,涨工资,甚至请他们吃饭分股份,可反而让他们得寸进尺,以为拿捏住了我,一有点不满便罢工辞职威胁,丝毫不考虑公司的利益。楚先生,我自认为我并不是那种只会剥削不顾员工利益的黑心老板,可他们真的让我失望了。”
沉默了片刻,楚大治似乎理解了,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会再开公司吗?”
陶心:“肯定是要开的,我想做全自动化的生产模式,现在还有部分员工和高管愿意跟随我。只是没有钱买设备,很难突破。”
楚大治:“那如果我给你投资设备呢?”
陶心怔住,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五分钟后,电话挂断了,楚大治叹了口气,看向对面的楚扬:“电话也帮你打完了,我还被迫编了一堆理由搪塞她,什么时候我投资别人还需要骗人。”
楚扬垂着眼,泛白的唇微张,淡淡出声:“辛苦您了,谢谢。”
楚大治哼了一声:“现在倒是学乖了,会谢谢了,不过你们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我帮她?”
楚扬起身,并没回答,片刻后,他说:“我回学校就申请转专业。”
楚大治:“转什么专业?”
楚扬:“金融专业,您一直希望我念的专业。”
楚大治:?!
楚扬侧转过头,这两天好似消瘦了些,下颚线更加清晰,黄昏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橙黄色的晕染,将他衬显得忧郁了些许。
他说:“你们年纪大了,我也该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了。”
他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甚至忘了叫住他问个清楚。
楚大治转头看向李爱香,纳闷地问:“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中邪了?”
李爱香叹了口气,神色担忧:“这孩子估计是受到了重大的刺激,那个叫陶心的女孩子,对他的影响竟这般大。”
真不知是该高兴他的变化,还是该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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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全市大规模降温,陆兮瑶裹着白毛领的大衣,还是觉得有些冷。
走上教学楼的二楼,有面学生赠送的大镜子里映出她这身团毛茸茸的样子,想起陶心曾调侃过她,说她像兔子。
距离陶心破产已经一个月了,她爸也不知道她最近的动向。
镜子里突然闯入了清隽身影,却是越发的消瘦了。
她叫了他一声:“楚扬。”
他抬眼,却只是瞟了一眼,脚步都未停。
他也更冷漠了。
陆兮瑶:“我爸说,陶心的公司清算得差不多了,你们联系了吗?”
楚扬没回应,还在向下走着。
陆兮瑶:“我听说她的房产都卖了,不知道现在住在哪。”
这回楚扬脚步微顿,可也只有一秒,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陆兮瑶叹了口气,陶心走了不是更好,她到底在这瞎好心个什么劲啊!
转系考核通过了,法律系的同学为楚扬举办了“欢送会”,毫无酒量的他喝醉了。
夜晚,路灯穿过树影斑驳地印在他身上,冷风让他的意识更清醒了些。
说是清醒,可还是半醉半醒,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城路loft楼下。
其实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
老城区的那套房子他也去过,始终都黑着灯。
原来,已经被她给卖了。
连同他们的点滴片段一同卖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指尖轻触在置顶的那个对话框上。
最后一段对话还是她跟他解释为什么一夜未归,而他连回都没回。
他承认自己擅长用逃避解决矛盾,对爸爸是这样,对她也是这样。
无论对亲人还是朋友,他从未主动去交往过。
对陶心已然是特例。
他借着酒劲,鼓足了勇气,在对话框上输入了一个句话,点击了发送。
意料之外的红色感叹号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又拨打了她的电话,关机。
他从没想过,她会消失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
她一定很爱她备忘录里的那个小男模吧。
他脚下不稳跌坐在路边冰凉的台阶上,抬眼望着那扇永远不会再亮的窗户,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