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if线-黑方真酒（二）
碧青的海面, 水天相接。
今日的阳光不甚耀眼，如杯中琥珀酒，微醺。碧蓝的海面载着淡金的日光, 微风轻抚，沉静的海面荡开波浪，破碎的金色日光散落，宛如黯淡的星子沉没。
白色的桌脚，白色的木椅脚, 浸没在海水中。坐在白色木椅上的人, 也光脚没进水面, 踏着底下柔软的海砂。
“小心着凉。”
不合时宜的出声提醒。
手肘放在桌上虚靠，一截洁白的手腕如藤般垂落，在微风的托举下懒洋洋晃动了下, 动作轻柔而优雅。
随后，那双灰蓝眼眸轻飘飘地望过来, 弧度优美的嘴唇旋出笑来：“怎么, 你关心我吗, 景光？”
读到最后的名字, 他的咬字略紧, 像是享受此时肆意的玩——弄。
诸伏景光愣了愣，猫一般的琥珀眼里，微微一眨，水光潋滟。然后，他垂下眼眸，遮住这本不该的恍神。
修长白皙的手指慢行滑来，像是滑行在黑白琴键上的从容。
手肘从桌上撤走，奇峰整个人瘫倒在白色木椅上。重心的转移让椅子倾斜，若非一只脚勾着桌脚，身穿白色西服的青年连人带椅即将坠进水中。
解释什么？
解释阵平他是因为太喜欢弓奏，所以才痛恨现在的奇峰吗？
禁锢在银色手铐的双手，痛苦地握紧。
笑完以后，奇峰坐正，左手手肘搁在桌面上，右手两根手指轻敲桌面，犹带笑意：“别生气，刚才只是一点吸引你注意的小玩笑。”
“景、光、哥。”奇峰一字一顿地喊道。
奇峰客观地批判道，眼风扫过去，却在那双潋滟的琥珀眼中，察觉到自己面部的变化。
仿佛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奇峰托着下巴，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他很害怕，也很孤独。一个人要死了，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他害怕得很厉害，想要嚎啕大哭。虽然车祸重伤的身体，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更加引来诸伏景光一阵咳嗽，呛咳得激烈，仿佛真被吓到了。只是他始终低垂着眼，不肯看眼前的青年。
这副惊吓至极的模样，俨然取悦到青年，他仰面大笑起来，笑得倾斜的木椅摇摇欲坠。
“那一刻，他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于是，他微笑起来。
想起过去的弓奏，那个眼神亮晶晶的小孩，笑容宛如整个春天的樱盛放的少年，濒死那样的无力，诸伏景光心脏与胃都紧紧揪成一团，随时都能呕出来。
他长长吁了口气，微微扭脸，躲开那目光。
然而，消灭掉那些现在看来多余的情感，现在的虚与委蛇，只是为了那唯一的希望，自己的挚友降谷零。可是，如果让零逮捕奇峰……
诸伏景光怔了怔，很快意识到，他再说三年前，弓奏遭遇的那场车祸。
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青年眼睛望着天，懒懒地眯着眼，抬手用一根手指挑起旁边一段垂着的银链。
那一缕残留在嘴角的微笑，出现在他自己的面容上。
在肆意的大笑中，诸伏景光再次确认，这个叫奇峰的青年，的确是抓到他们的人。
猝不及防地提及好友，诸伏景光先是愣了愣，再听懂其中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出声替好友辩解道：“阵平他只是……”
双拳骤然攥紧，琥珀眼的男人深锁起眉头，连平静面容也无法伪装。下一秒，他疑心是陷阱，或是本能地不相信这件事。
旋即抬起头, 微笑着抱怨道：“真是的，应该要跟从前一样叫景光哥吧。”
仿佛那个逝去的亡灵，再次复活，降临在他自己的体内。
琥珀眼霍然睁大，像是震惊着晃动瞳孔的猫咪。
“别担心，那只是烟。”说着话的青年，正坐起来，胳膊靠在桌面，手撑着脸望着天。
然后，那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挑起男人的下颌，动作轻慢。
眼角余光瞥见，诸伏景光心生疑窦，表面还得装作浑不在意。心内正乱糟糟的，猜测那是什么，便听见身边人揭露了答案。
啊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其实清楚地记得。灭顶般的死亡痛楚，清晰地刻在脑海，但内心还是如隔着层透明薄膜，无比明白，那来自另一个人。
他手指一转，将银链绕在指尖，猛地探指过去戳脸，诸伏景光忽然偏了偏脸，躲避以后，轻咳两声缓解尴尬。
银链闪闪，顺着青年那慵懒散漫地挑指，一线流光往前，追溯到诸伏景光的手腕。原来，他手腕上叩着一副银色手铐，正是那手铐的银链。
他甚至不惜利用过去的身份优势，将他和阵平等人一网打尽。他喜欢这种猫玩老鼠的掌控感。
难道自己……不是吗？
灰蓝的眼眸扫了强作镇定的诸伏景光一眼，奇峰拿着这把回忆的刀持续凌迟他的灵魂：“在那种痛苦无助的时候，即将死去的他，脑海里停驻的，除却父母的身影，还有那住在对面的那几个哥哥。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撞上青年饶有兴趣的目光，诸伏景光意识到，又是恶意的玩——弄。
一览无余的晴空，不远处，有什么从下方蹿上。
烟再浓烈，在白晃晃的天际，也恍若轻描淡写的一点透明句号。
那场车祸，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现在想想，快死的时候，想到身边的人，然后就笑起来，不再恐惧死亡与疼痛，不是很奇怪吗？”
半真半假的话, 得来的只是一声哼笑。
支颐看着不远处的烟，奇峰满脸兴趣缺缺，忽然说道：“在车祸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整个车子翻转过来，像只濒死的甲壳虫，而在里面的他，像是虫子那可怜的被挤压的心肺。”
“你比阵平，多一点耐心。”奇峰称赞道。
一个死去的人，而不是现在的奇峰。
想到这，他伸出手，用大拇指按压住翘起的嘴角。再抬眼，看见坐在身边的诸伏景光面如死灰。
那双漾着潋滟水光的琥珀猫眼，也凝成化石般的死寂。
“弓奏他……”诸伏景光喃喃道，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
诸伏景光想，自己并不比好友阵平聪明几分。
曾几何时，他也试着、试着从眼前的青年面容里，找回当初的弓奏。
三年前，在路途上，弓奏遭遇车祸，自此失踪。景光他们寻找数月无果，几近绝望，等那头灰蓝头发再出现眼前时，几人被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昏头脑，自此落入奇峰的陷阱。
但奇峰所做的恶，他们没有归给曾经的少年弓奏。
虽然，从身份上来说，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但是经历这一刻奇峰的话，诸伏景光这才意识到，弓奏真的死了。
“我早该知道……”诸伏景光喃喃道。
他一双琥珀猫眼，不看人，望向远处，虚空的某一处，仿佛在凝视某个逐渐消散的魂灵，那只属于少年弓奏的灵魂。
隔着山，隔着水，那个少年早已经消失了。
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弯起的唇角，弧度略略突兀。青年想到的，是那回忆的温暖。
因为回忆的温暖，才有了濒死前的微笑。
奇怪的体验。
“我不就是他吗？”摩挲着勾起的唇角，奇峰冷不丁地说道。
诸伏景光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青年。灰蓝的半长头发，同色的眼眸，唇角的嘲弄笑意，增添了一份魔魅之气。“奇峰先生，你与他并不相像。”
“他已经死了，不在了，接纳现在的我。”
潋滟的琥珀眼缓缓睁大。
“哐！”
银色手铐重重砸向桌面，诸伏景光霍然起身，语气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冷淡：“还请不要侮辱死去的人。”
冷然的拒绝，比他剧烈的动作还算克制。但是，他眼中看似伪装体贴实则暗藏的温柔，不存半分。
他真正的温柔，从来不给敌手。
面对男人的拒绝，奇峰颇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