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零
弓奏从梦中醒来。
正午的阳光透窗洒进来, 轻梳着少年浓密的睫毛,再悄悄探进那双睁开的灰蓝眼睛。
被光晃到,弓奏嘤唔一声, 抬起胳膊盖在脸上。坐在床边的诸伏景光看见,连忙起身,到窗边拢住帘子。
“现在好点了吗?”说着,猫眼青年俯身望着躺病床上的少年。
遮眼睛的胳膊往上抬,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袋, 触感不是柔软的头发, 而是层层缠绕的绷带。
弓奏这才回想起之前的事。当时机车党当众纵车, 要碾压弓奏与女孩,一旁的诸伏景光来不及阻止,正跑过来时——
嗖的一声, 带头纵车的机车党人突然轮胎爆裂,整个人往后仰倒, 彻底摔在地上。
接下来的局面, 便有在职警察诸伏景光控制住。
摸着现在隐隐作痛的脑袋, 少年回想起那声音, 极为细微, 但是早已经有所猜测。
是……零哥吗?
“好哦。”弓奏再次乖乖点头。
可身边的,投来各异的目光。起初是钦羡、鼓励、认可,却逐渐变嫉妒、不满、嘲笑,阴暗的黑色目光将他包围,处于那些黑暗的视线中,弓奏再也分不清楚,什么是善意,什么是恶意。
想到这,少年骤然起身,急急抓住景光的胳膊问道:“景光哥,零哥、零哥他……”
头顶那枯萎的环露出狰狞本貌,凋零的叶之后,唯剩那干枯尖锐的刺。它们,深深扎向少年。
“嗯!”弓奏乖乖点头。
景光低头,看见少年抓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摇晃。这个疑似撒娇的动作, 让他眼睛漾出笑影,转念一想, 是不适时宜的,便很快回答:“零没有事。他正在公安厅加班。”
景光轻轻笑一声,轻轻关上门,不再打扰。想着他醒来会饿,抬脚去便利店买点食物。
一听零哥还在,少年心上一松。梦境带来所有的阴影,一扫而空。
只要不像梦境那样凄惨,零哥不会突然消失,只是作证一件小事,这算什么!
狂点头的少年突然涌上头晕恶心,忍不住扶住脑袋,虚弱道:“景光哥,我有点想吐……”
弓奏再次沉进方才的梦里。
舞台之下,灯光背面,无数的欢呼声簇拥着,用所谓的赞赏给予少年那纤巧精致的环,戴上他头顶——脆弱又美丽的王冠。
“忘了说,你保护女孩脑袋磕到地上,有轻微脑震荡呢。”诸伏景光温柔地提醒道,“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而他呆立着,不能动。
再讲几句,医生来检查无碍,说几日后便能出院回家。在病房门口,诸伏景光跟医生详细询问少年最近如何休养身体,聊了半小时,待悄声推门回去,发现弓奏已经闭眼假寐。
所有的玫瑰都是美丽精致,宛如一个轮廓而出,也扼杀掉一切的不同。
“关于这次机车党事件,”诸伏景光字斟句酌,“待你伤好,需要去公安厅作证,可以吗?”
舞台之下,欢呼声也变了,变成黑色的。黑色的浪潮,宛如淤泥般,扑向少年。
头顶美丽鲜艳的环,悄然凋谢,几瓣玫瑰灰的瓣落下,遮蔽他的眼睛。再看清时,不仅仅是身边。
仿佛有这样的时刻,在生命里。
梦里,他是一株玫瑰,是玫瑰园里上千成万的玫瑰之一,泯然众人。
少年洁白的额头沁出血来,鲜红的血迹顺额而下,冲刷着他,宛如婴儿在教堂所受到的祝福洗礼。
在传说里,耶稣才能让枯萎的荆棘环重新绽放。只有圣人,才能享受万千磨难以后独有的完美奇迹。
弓奏他,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黑暗的浪潮,和着沿额角流下的血泪,将整个人淹没。
归于平静。
他成了玫瑰园里的一株玫瑰,与上千成万的玫瑰,无一不同。
不、不不,不——!
少年从心底呐喊。
他有宠爱自己的开明父母,有独一份的事业,有着众人相赞的音乐天赋!又怎么会跟他人相同!
呵。
一声蔑笑,极为轻微。弓奏猛然回首,却只见美至绚丽的玫瑰丛,一样层层叠叠的鲜红瓣,一样肥美翠青的嫩叶,一样妆点自身的尖刺,忽然就辨不清了。
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