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自桑黎到来之后, 自谭玖身上切分出来的暗影便陷入了沉默，它仿佛一具漆黑的石雕一般在那里凝滞不动，只是手上的影刀却也并未消失。
因为魔骨的剖取还未完成。
桑黎看到了，自谭玖的身上流淌下来的血色河流, 顺着四肢末节蔓延至地面, 只是刚接触到空气不久便被火山内部的温度所烤干成褐红色的印记。
那些血渍凝固粘连在谭玖的身躯上, 像是以血绘制出了一副美丽中带着不详的图画。
以桑黎所站的位置, 他看不到谭玖背后惨烈的状况, 但光是看到平日里总是坚韧无比的谭玖现在这幅被痛到精神恍惚意识模糊的状态，桑黎无法想象他究竟在忍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
“别哭………”
在听到谭玖嘶哑的嗓音之时，桑黎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了。
抬手用衣袖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因火山内部飞扬的尘烟, 桑黎的脸上顿时了一片, 显得有几分滑稽模样，但在场并没有任何人会有心思笑出来。
别哭？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他们终究要离开魔界，留在这里可能随时会被嵇菲芸发现。
这是……桑黎的味道。
但桑黎依旧在这里，他见证过谭玖的过去，见过他狼狈求生的模样。
【万一你承受不住活活痛死了那怎么办啊！！】
桑黎为不可见的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他现在介入去阻止，虽然看似是在为谭玖好，但这样就完全浪费了谭玖此前的牺牲。
桑黎吸了口气，问道：“有没有能够减轻痛苦的道具？实在不行……有没有可以让我为他分担的东西……？”
桑黎感觉牙根痒痒的，就很想咬一点什么东西，最好是面前这个家伙。
系统微微一愣：
【………是的？】
听到这句话系统立马就炸了：
桑黎和系统的对话看似漫长，实则都是在精神世界中进行的，因此对于外界来说不过是过了一秒钟的时间。
“谭玖。”他开口道。
在他这么说完，青年立马会意到了桑黎的意思，他神色立马一变，刚想张口说“不行”之时，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按在了他的嘴巴上。
桑黎往前一步，看了眼谭玖那足以叫人做噩梦的后背情况，虽然现在谭玖的“影子”已经停止了剖魔骨的动作，但并不代表情况就不严重了。
桑黎被系统突如其来的激动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感到理亏的小声反驳道：“就算谭玖他是男主……他也是个普通人啊！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如果男主对我进行报复的时候是可以屏蔽痛觉的吗？”
但……看着谭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 桑黎现在只余下了心疼的感觉，又怎么做得出那样的事情了？
他想告诉谭玖……你这样, 在这世间还是会有一个人为他感到难过、感到痛惜的。
【………好吧，但你还是要提前买一份痛觉屏蔽道具备着，如果真的不起作用我会立马给你使用道具的。】系统做出了它所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
【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万一这样做没有判定为男主在报复你的话？你真的能承受那样的痛苦吗？】
先前的那两个字似乎耗尽了青年最后的气力，因此他只是睁着眼，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虽然看起来很愤怒，但他的动作却是十分小心的，一点也不会牵扯到谭玖背后的那个口子。
【不许分担！！任务者你究竟在想什么啊！！他再怎么说也是男主，是有大气运于一身的人，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星夜石，可以在两个人之间产生链接，还可以分担伤害的对吧？”桑黎看着谭玖道。
过了良久, 系统小声道：
【………任务者，你打算怎么办？要阻止男主他吗？】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有那么一刻系统看到了自己的任务者的面上出现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神情。
桑黎怒视着谭玖，道：“你别说话，不然我想打你！你先听我说！”
系统：………好有说服力，它竟无言以对。
只可惜现在的场景容不得让谭玖心跳遐想一番。
桑黎眼角弯弯：“谢谢你，系统。”
系统陷入了沉默。
桑黎以理直气壮的语气道：“为什么不做啊？这样正好还省了我在系统商城买东西的积分了！而且——”
居于病院中狭小的一隅，常年病痛缠身，到了最后甚至无法下床走路，无时无刻不得不去忍受着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因为止疼药早已对他产生了耐药性。
【你先别谢我了，我提前说好，哪怕我自动给你使用道具，也不是立刻生效的，启动后至少有一秒钟的时间你还是可以感受到痛觉的。】系统哼哼唧唧道。
桑黎的话提醒了它，是的，它几乎都要忘了最开始的桑黎是什么样子的了。
哪怕他只是一个………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微不足道的炮灰配角。
“——而且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娇气了，你忘了跟你绑定成为任务者之前我是什么人了吗？”桑黎平静地说道。
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点点溼潤的汗味，并不难闻。
冷静下来后的系统顿时开始思考起来：
【任务者你和男主之间有星夜石的链接，链接不仅能够共通情感还可以分担伤害，所以如果你能劝男主他对你开放他那边的链接……理论上是可以分享他所感受到的一半痛楚了。】
注意力回到谭玖的身上，桑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面对着一个问题：他真的能说服谭玖吗？
他丝毫不怀疑这个该死的有着自我牺牲癖好的家伙会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的提议。
桑黎红着眼眶怒气冲冲地瞪着谭玖, 很想问他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
桑黎故作轻松：“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这可是新手任务世界啊，判定肯定是非常放松的，你没看到之前我任务做的那么离谱都过了吗？”
谭玖这样瞒着他自我牺牲，待日后桑黎靠着那用他身上魔骨而离开魔界后知道了真相, 必然会感到良心不安、夜不能寐！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景不允许，桑黎真想揪住谭玖的衣领，给他好好来一堂心理治疗课程，教会他什么叫做自爱！！
谭玖的后背肌肉已经有开始愈合的征兆，桑黎知道自己需要尽快说服青年，不然………
同样的痛楚，他需要再承受上一次。
将视线移了回来，桑黎的神色愈发坚定起来，他语气快速道：“魔骨是什么东西我都已经听夜……那个妖族说过了，我都知道你就不要再想着跟我说谎了！！”
“你的妈妈，嗯就是嵇菲芸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到我们，而你的身体状况显然撑不到取完魔骨！！”
谭玖被捂着嘴，他沉默着用一副“死不悔改”的眼神告诉了桑黎自己的态度。
而此时那仿佛凝固的暗影竟然也开口说话道：“……你的心肝宝贝说得也没错，待会我还要把魔骨从你的脊骨上剃下来，现在开个背你就成这样了，肯定坚持不到取完了。”
如果不是看不到背后，那么谭玖现在就要用冷冰冰的足以杀人的目光去瞪那暗影了——叫你多嘴！！
然而这样的表情没持续两秒，青年的面上忽然一阵扭曲，原来是身后暗影又补了一刀：“你快点决定吧，不然划开的口子都要合起来了。”
谭玖：………
就很想打影子。
桑黎也没空去惊讶谭玖的影子竟然还能说话并且有自己的意志，他自动忽略了那句“心肝宝贝”，赞成的点点头道：“对啊，万一你痛死了那怎么办？谁来带我出魔界？”
想到原本计划的谭玖：………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然而暗影再度补刀：“哦，他死了也没事，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独立存在于外界，到时候只要让我把魔骨送到你手里，你自己就能出去。”
桑黎……桑黎开始深呼吸。
谭玖安静如鸡。
见谭玖犹豫不决的样子，桑黎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快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那么傻吧！告诉你我手上还有能够完全隔绝痛觉的丹药！！”
说着桑黎从芥子戒里取出一枚药丸，做了个样子吃了下去。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丹药不过是普通的清心丹，但桑黎确实能够屏蔽痛觉，而在系统的协助，谭玖只能感知到他真的是在说实话。
看到青年面上的迟疑与挣扎，桑黎吐出了一道长长的、带着颤唞的气息：“还是说……星夜石只是做做样子，只是那时候的权宜之计，所以你至今都不肯让我看到你的内心？”
在听到这句话时，青年的眼瞳猛地一缩紧了。
…并不是的。
只是在魔界的这两年之后，他的身心早已变得过于黑暗。
他能够和嵇菲芸虚伪与蛇，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那些从未与自己有过过节的魔族，可以说倘若为了能够达成目的，现在的谭玖丝毫不会介意弄脏自己的手。
若是与桑黎敞开心扉，那么便代表着，这样的谭玖便被置于阳光之下，再也无法隐藏了。
青年无法确定桑黎究竟能否接受这样的自己。
在过去对桑黎的了解中，谭玖便很清楚，面前少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有着与这修真界格格不入的道德感与善心，哪怕平日里总是极力掩藏自己的善良，还总要故作出一副欺男霸女的纨绔模样。
但那些小细节是遮掩不住的。
谭玖见过桑黎悄悄往路边乞丐的怀里丢一枚灵石的动作，也看过借着“显摆有钱”为由买下一个父母得了重病的困苦孩子摆摊售卖的所有东西。
光是想象一下桑黎在了解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后可能会流露出嫌恶、或是惧怕的表情，然后远离他………
谭玖便感到内心有一股阴暗的火焰在灼烧着。
这会令他产生一种想法，想要将面前的人彻底攥入掌中，永远不放他离开。
混乱的思绪忽然被面颊两边传来的力道以及空气中一声清脆的“啪”给打断了。
谭玖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到桑黎两只手掌用力的挤压在他的脸颊两侧，以致于总是摆着一副高冷神情的青年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堵嘴的表情来。
桑黎看着他，大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在害怕什么？！”
“不管你内心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都会全盘接受的！”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这段话宛如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被火焰烧红的石头上。
刹那间，哪怕是如岩石般坚硬的心脏上也被言语所剖开了一条裂隙。
青年眸色微沉，他深深看了桑黎一眼：“好。”
还准备再“话疗”一番的桑黎愣住，自己都没想到谭玖忽然就让步了。
他还以为按这家伙死倔的个性，起码得说烂嘴皮子才能见到成效呢？？
谭玖沉默不语。
他自然相信桑黎。
但若是桑黎违背了自己所说的话，想要逃离他身边的话……
届时他并不能保证自己会在情感的驱使下做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