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的这番话,让朱元璋生起无限的感慨。
当年他在登基前夜,也是如此的雄心勃勃。
可是这十年下来,才算是让他彻底明白了。
当一个天下的皇帝,而且还得是好皇帝。
是何等的不容易!
“爹,党争这事是要不得的。”朱标夹着菜提点了一嘴:
“党争误国啊!”
朱元璋知道他儿子说的是对的,但对的又不一定要去执行下去。
关建是看这错的路子对自己有没有利益!
嘉靖主持党争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不得不说确实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底下的人想不斗都不行,必须要让你斗!
朱元璋先前也想要让刘基去斗淮西党派的人,瓦解淮西集团,奈何刘基他不听话。
所以在刘基走之后,李善长也当不得什么丞相了。
每个人都会有不满的情绪,尤其是那些功臣们要是有这个情绪,那将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所以许多事朱元璋都没法子说透,只能安上一个“欲加之罪”,算是给大家一个形式上的交待。
朱元璋为什么要亲自主持党争?
他就是让底下的官员们感受到皇权带来的压力。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天下是他的!
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是他的!
现在儿子这般言语,那是因为前面的阴暗是由自己撑着,掩盖过去,他看到的便是许多光明。
所以想法未免有些过于阳光,朱元璋也是能理解的。
“标儿,何为险境?”
正在吃饭的朱标愣了一下,这显然跟他方才所言不搭边。
“咱小时候在淮河岸边长大,人在河里游泳最危险的事,莫过于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朱元璋同样夹着菜,也没让儿子回答,就给出了答案:
“那便是死水之地,看似无波无纹,水底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迅猛之力。
善游者,不会往死水的地方游,你要记住这个道理。
治国说白了,还不就是管人吗?”
人都管不好,这国能治好吗?
朱元璋其实不担心朝臣对于欲望的执念,反倒是担忧他们对欲望的无欲无求,那就不好把控了。
头一个人让他觉得不好把控的便是刘基,大明刚刚开国,他就想要告老还乡,这如何能行?
第二个便是王布犁,这小子真是滑不溜秋的,不好捏在手里。
朱标端着碗筷仔细思考,回想他爹制定这么多的政策,主要目的还是管人。
一旦有人违反了这样的规矩,必定会遭到打击。
朱元璋觉得这帮人都成了贵族,他们都应该关起门来载歌载舞,而不是在暗处聚聚嘀咕和抱怨。
至于儿子说的党争不可取。
朱元璋是真的不赞同。
初登大位的朱元璋不敢懈怠,那些文武功臣结成的关系网过于庞杂,让他透不过气来。
即使用非常规手段用力戳破几个窟窿来,也无法让他感觉到呼吸通透。
朱元璋知道,编织这张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十四位濠州旧将中,有十一个人来自濠州的钟离县,一人来自定远县,他们与朱元璋都长于淮河岸边,同饮一河水。
而后十四人绝大多数来自淮西地区,都不属于濠州人。
他们都是方圆百里之内的乡人,在亲疏远近上,犹如大圈套小圈。
偌大的朝堂,成了一个巨型的套娃,无人不套,无人不被()
套。
尤其是这批大同乡们地位都远超朱元璋的旧将。
现在老朱就只能利用联姻来加强大家的关系,编制出一张巨网来。
朱元璋在网中央,随着儿女的长大,这支网被他编织的越来越密,网住了别人,也网住了自己。
朱元璋以自己为核心,以和皇家结亲的远近为半径,在大明帝国画出一个封闭而又盘根错节的联姻圈子。
庞大的圈子,将大多数数高级文武官员都粘在一起。
若是朱元璋信任他们,那大家就有富贵生活,可一旦朱元璋不信任他们,那就是相互勾结的罪证。
象征着荣誉和功勋的免死铁券,就成了一道道催命符。
对于朱元璋而言,想要大明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首先就是要排除功臣造反的可能性!
“标儿,这些事用不着你管。”朱元璋慢慢的夹着菜,往自己嘴里送:“到时候爹都给你整治好喽。”
马皇后也没劝。
这种事没有发生呢,她也不好劝谏。
尤其是在儿子面前,还是得给他留面子。
雨花台。
王布犁正在带着一帮工匠验收邓愈的墓穴,大明的墓穴是没有排水沟的。
反正也没法跟外面相连,免得顺着排水沟破坏进来。
青砖制作的很是标准,王布犁也挑不出什么错误来,这帮人都是熟手。
墓穴加班加点弄好了之后,就是要叫人家儿子也过来瞧一瞧。
于是邓愈的长子邓镇便跟着一起来了,其实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想过,本来听到捷报越来越好,还没来得及高兴。
结果战事打完了,就猛然发生这种情况。
如今邓家的大旗还得他来抗,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
但此时看着墓穴,悲伤难免充斥在心中。
“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明天就下葬吧,早日入土为安。”
王布犁提了一嘴。
“多谢驸马。”邓镇微微躬身,就见王布犁一个大跳离开:
“墓中还是忌讳给活人行礼哈,咱们出去聊。”
邓镇瞧着王布犁这般跳脱,对于这种忌讳也不清楚,连忙跟着出去了。
“方才之事,还望驸马勿怪。”
“无妨。”王布犁摆手道:
“谁的亲近之人突然去世心里能好受啊,大家都嘴上说着节哀,可是心中的那份悲伤可不是轻易就能出去的。”
邓镇闻言眼睛一酸,这阵子他确实听到了许多人的节哀。
可事情没落到他们头上,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现在王布犁这一番话可算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在家里就听邓铎说驸马是非常平易近人,而且对于建造墓室的事情非常上心。
尽管在家里的时候,那些叔伯去吃席都被王布犁的手段给缠住了,导致许多人都去张望,吵吵闹闹的,算是冲淡了一些悲伤的氛围。
可总归事情已经发展到目前这个样子,邓镇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王布犁就站在墓穴外面,瞧着一旁的工匠们用滚木移动石像生。
石望柱、虎、羊、马、甲士,文官各一对。
石像生雕刻的,在王布犁看来还是蛮有威严的。
按照正常的流程,明天就要顺着神道给邓愈送进去了。
待到封上后,周遭还得种植青柏之类的,那些看坟户也会搬过来守护。
邓愈的葬礼倒是搞得颇为宏大。
毕竟是刚刚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没有迎来庆功宴反倒是迎来了病亡()
。
朱元璋对于邓愈的安葬很是重视,也同样像活着的人证明他不会辜负这种忠臣的。
而且在坟头当众告诉邓镇,待到三年丧期结束,就能袭爵。
不过众人都清楚,袭爵也会参考常茂那种,另封公爵,而不是继承他爹的公爵。
众人从城外往皇宫里走,脚步倒是轻松了不少。
不少人没得了邓愈这差事还觉得天子是偏心,可这一趟带领大军杀过去,对于身体的损伤可真是不小啊!
倒也是一种幸运。
邓愈那么年轻的身子都扛不住,要是换他们这些岁数稍大的上去,兴许都得死在征战的半路上。
朱元璋仿佛不愿意浪费一丁点时间,在路上不断的发号施令,叫文官团队去处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