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我现在问你呢!你问别人干嘛?
岑溪气极了,若不是顾忌着有外人在,她一定会像对待岑川叛逆期那样,揪着他的耳朵骂一顿。
跟谁学的,玩失踪,不接电话,你还是小孩儿吗?还不赶紧松开喻琅。
岑川哪里肯放手,将喻琅当成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人家也没挣扎,但岑川自己情绪激动,扯得喻琅身体一晃,歪向一边。
开玩笑,怎么可能放开。有个人在,他姐最多嘴上骂两句,要他自己在这,那后果岑川都不敢想。
毋庸置疑,岑溪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姐姐。父母情况特殊,他俩一起长大,甚至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在。但对他好是一回事,绝非纵容,若他做了错事,岑溪教训起来不会含糊。
喻琅上衣领口大开,半个肩膀和锁骨露出来,岑川欲盖弥彰,把衣服给人弄好,脸上赔笑,手上还是不肯松开。
“真不是不接,我就是手机没电了,今天充上电,不是一大早就联系你了吗?”
这么拉拉扯扯,岑溪看不过去,亲自上手把两人分开。
她低头,看了看喻琅被抓红的手臂,见没什么大碍,抽出边上的椅子在岑川正对面坐下。
转身时,微卷的长发末端碰到喻琅的耳朵,浅淡的香水味若有似无萦绕鼻尖,还没等他细细想是哪一款香水,味道转瞬即逝。
喻琅桌下的手狠狠掐住瞬间绷紧的大腿,他怀疑自己的脑子不正常,否则为什么会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耳廓似乎还留有刚才发梢划过的触感,如同羽毛轻轻飘落,又或许是初春的花瓣也未可知。
岑溪眼神经过的那块皮肤,痒得不同寻常,像微烫未灭的烟火坠落,还未感受到热便消逝,更像萤火虫短暂停靠,即刻又挥着翅膀飞走——
总之是发着光的。
喻琅悄悄用手掌按住手臂,停止继续胡思乱想。
他庆幸此刻没人在意自己,否则他们就会发现,他很可耻地脸红了。
“你行了,我不信你还能找不到充电的地方。”
岑溪了解他,岑川不是第一次因为生气闹失踪,只不过这次尤为严重,连她的电话也不接。
“真的,不信你问喻琅,我们俩这几天都呆在一起。”他说话的声音在岑溪的眼神压迫下越来越小,本来也没多大底气,被这么一瞪,又心虚地补上一句,“他的手机也没电了。”
姐弟俩默契地看向喻琅。
岑川用口型向他求救,岑溪则希望他不要帮着岑川。
“你、们饿不饿?”喻琅从怔愣中回神,心有余悸。他的眼睛只看着岑川,话却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说的,“你们好好聊,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这里就是卖吃的,你去哪!岑川眼睁睁看着人走远。
太不讲义气了!
*
喻琅没走远,自己一个人魂不守舍地在附近闲逛,看云、看树、看路过的小狗......
捡起一片油绿的树叶,带着走了一路,四下无人,他靠在树干上,两指捏住叶柄打转。喻琅闭上眼,让叶片在耳边旋转......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喻琅猛地睁开眼,丢掉叶子,用手捂住跃动的心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好险,差点说话都不利索了。
*
喻琅离开以后,岑溪认真地对岑川表达自己的想法。
未来是岑川自己的,岑溪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她生气,并不是因为岑川违背孟女士的意愿,她气的,只是岑川作为一个成年人,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让自己担心。
“姐,以后真的不会了。”岑川见她沉默,低低地喊了一声,“我不想回家,能不能先留在海城,我有一个超长的假期。”
他的声音和小时候相比,变化大不是一点半点。
岑川早就不是那个会哭哭啼啼地缩进衣柜里的小孩,他已经能够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小川,工作的事,既然想好了,就不要妥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岑溪无奈地看他。
岑川决定留在海城一段时间,住在哪成了最大的问题。
若是一天两天的,住在酒店就行,但看岑川的架势,大有玩几个月的意思,这样一来,住酒店既不划算也不安全。
岑溪现在住的地方只有两个房间,他们要是住进去,两个男生只能挤一挤。
她担心喻琅住不惯,想着要不还是给他们另租一个房子。
“放心吧姐,他没那么矫情。”岑川说,“喻琅小时候跟他爸妈去野外拍照,露天草地都睡过,他自己说的,一翻身就能碰到不明动物的粪便。”
正在喝水的喻琅呛了一下。
岑溪问他怎么想,喻琅点点头,“就按小川说的。”
听见这个称呼,岑川不乐意了,“你叫什么小川,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行了行了。”岑溪阻止他,“我先带你们去吃饭,然后再到酒店收拾行李。”
他们对这个安排没意见,及时收声,乖乖跟在岑溪屁股后面。
住进岑溪家当晚,岑川洗完澡出来,换喻琅去洗。
他自己闲着没事去厨房把碗洗了,再出来时,喻琅已经人模狗样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岑溪看了一会儿电视就觉得困了,叮嘱他们别吵架,自己回了房间。
“搞什么?”岑川皱皱鼻子,觉得不对劲,他靠近喻琅,“阿嚏!”
喻琅莫名其妙,电视没意思,他站起来也准备回房间。
岑川扯住他的衣领,仔细闻了闻,“我靠,你喷香水了?”
阿嚏!
岑川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捂着鼻子退后,“我有鼻炎,你故意的吧?”
五十二
喻琅挺直背脊,动作不自然地绕开岑川,往屋里走,“你闻错了。”
岑川不信,坚称自己的鼻子不会出错。
他还想凑过去一探究竟,被喻琅巧妙地侧身躲开。
“你狗鼻子啊?真没有,你闻到的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
“真的?”岑川半信半疑地跟在他身后,使劲闻自己的手臂,“我也用沐浴露了,怎么没这么香,你挤了多少啊?都不是一个味儿了。”
一进屋,岑川身子一跃至床中央,打开手机满脸傻笑地和人聊起天,香水不香水的,眨眼便抛之脑后。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喻琅拨乱头发,背对着床坐下,脸上热烘烘的。
门外寂静无声,岑川压着嗓子发语音。他双手拎起领口,半张脸埋入衣领,深深吸气。
真能闻到吗?
能闻到吧。
喻琅低着头笑,拍拍自己的脸,好一会而才上床,踢开占了大半位置的岑川,背靠在床头,仔细观察房间内的装潢摆设。
他们住进来前,这个房间大概是岑溪用来放衣服和办公的。
入目干净整洁,没有太多的生活痕迹,尤其现下大部分属于她的东西,已经在下午腾出去。
衣柜空出一个留给他们放自己的东西,但两个黑色行李箱此刻依旧随随便便地摊开在地面。
书桌上有一些岑溪未来得及收走的书籍和笔记本,门后竖放一张卷起来的瑜伽垫,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她曾停留的证据。
喻琅酝酿许久,碰了碰他的胳膊,“岑川,我们两个男人这样住进来,你姐的男朋友会不会介意?”
岑川正投入,只听了个大概,头也没回,扔来一句,“会啊。”
喻琅心凉了半截。
“不过都分手了,他介意好像也没用。”岑川打了一个哈欠,转过身,“问这干嘛,要是介意你还打算搬出去啊?”
“当然。”说实话,喻琅心里挺纠结的。
他自认做不出挖墙脚的事,却在什么也不清楚的情况下,不管不顾跟到海城,甚至还直接住进人家家里。
分手了,意思是目前单身。
喻琅觉得自己未免太幸运,不,他很快否定自己。
这不是幸运,这分明是命中注定。
喻琅小声说:“你姐姐是女生,又是独居,我们两个大男人住进来.....”
“哎呦喂!”岑川一听这话就乐了,嗤笑一声,手掌拍在他的肩上,语重心长,“放心吧少爷,我是他弟弟又不是什么野男人,再说了,我俩在她眼里算什么男人?”
岑川没心没肺,继续打击人,“你没看今天我姐揪我耳朵,还有吃饭那会儿,就差没把小屁孩这仨字写脸上了。”
“你就放一百个心,人都住下了,也别有负担,实在不行你就勤快点,我姐肯定也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
他说话大喘气,搞得喻琅心情忽上忽下,烦得直接把枕头按在岑川脸上,防止他继续张嘴说话,“亲弟弟有你就够了,别说话,睡觉。”
岑川被枕头挡着也不见反抗,喻琅心想别把人捂死了,谁知拿开枕头一看,他已经眯着眼睡着了。
岑川全然不知自己三两句话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蹬蹬腿,扯过被子盖住自己。
良久,喻琅的想法好不容易没那么悲观,他又开始咕咕哝哝,嘴里冒出一句,“不过我姐和前任感情还挺好的,差点结婚了,我总感觉两人还没完,今天......”
“今天什么?”
喻琅一颗心皱巴巴,快被急死,简单的吞咽口水的动作扯出虚无的轰鸣声。
罪魁祸首一扭头又睡过去,他泄了气,干脆故技重施,用枕头盖住岑川的脸。
眼不见心不烦。
灭掉屋里的灯,喻琅不经开始想——
我真是个酸萝卜。
他挠挠头,毫无睡意,羡慕起鼾声的主人。
差点结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岑川带着朋友住在家里,岑溪也想顺便给自己休个假。
她计划白天早点到店,把未来一周的事宜安排好。
睁开眼不过七点,岑溪收拾好走出客厅,隐约听见厨房有声音。
“岑溪...姐,早啊!”喻琅一见她就笑,热情地打招呼,“我煮了粥。”
休闲背心、发带,不得不说,见惯了西装革履的,偶尔看看这种清爽阳光的打扮,岑溪觉得还蛮养眼的。
“这么早?”收回视线,她看一眼时间,疑惑地抬头,“你几点起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喻琅不好意思说自己晚上没睡好,阖上眼总是梦到一个陌生男人。
神色倒是客气,就是手里提着刀。
“......想出去拍点素材,就在咖啡馆附近。”
正好,我顺路送你。
岑川照例起不来,他们也没等,吃完就出发。
岑溪这边结束得快,她让喻琅给自己发定位,要过去看他拍照。
五十三
喻琅坐在湿地公园南门附近的石凳上等岑溪。
不是节假日,园内游客寥寥,头顶阳光正猛,推着脚下的小片人影往前移,风声和缓,四周静得让人无端心慌。
岑溪对这片也不熟悉,停在一条鹅卵石道上。
她刚从聊天框打开位置共享,另一个账号便加入,头像是一只奔跑的马尔济斯。
两人的位置几乎是重合的,岑溪一转身,看见喻琅仰着头朝她招手,眉眼清秀,少年气十足。
喻琅的发带已经取下来,相机摆在身侧,他左手拿了两瓶水。水汽汇集,顺着瓶身大滴大滴落在地面,灰色的地面已经湿了一块。
炽热的阳光扑面,耀眼光线笼罩周身,岑溪皱了皱眉,撑着伞走过去,怎么不找一个阴凉的地方等。
怕你来了看不见我。喻琅站起来个子比她高,见岑溪遮阳伞举得吃力,他顺手接过,把水递给她,天气热,不想让你等。
拍完了么?岑溪拧开瓶盖,把伞拿回来,拧开的水递给喻琅,无奈地摇摇头。你先喝吧,头上都是汗。
让你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就不知道去凉快的地方呀,怎么和岑川一模一样,少叮嘱一句就犯傻。
喻琅握着矿泉水瓶往嘴里送,瓶身上的水顺着手腕滑向手肘。
岑溪教训他的样子,似曾相识。
喻琅心里一叹,不是吧,真把他当亲弟弟啊!
不晒的。他不敢反驳,只好低着头,小声咕哝一句,我不怕晒。
照片拍了一些,能用的不多。喻琅收拾好设备,跟在她身后,两人商量着海城周边适合拍照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中途岑川给她打电话,在电话里哀嚎,说家里没一个人,问他们是不是偷偷出去玩儿了不带他。
你们怎么能留我自己在家!他无理取闹,偏说自己被丢下。
岑溪反驳他,别喊,也不看看你睡到几点。
岑川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又说,那你们在哪儿,我也要去。
岑溪知道他是起床气犯了,本着让他玩个够的原则,亲自回去拽人出门爬山,折腾一顿,看他以后还要不要乱发脾气。
可她低估了年轻人的体力和活力。两个男生精力充沛,越走越兴奋,没爬到半山腰,岑溪就坐下来休息了好几次。
喻琅,你等等我姐,我先上去给你们探探路!
岑川步伐矫健,跟个猴子一样,一溜烟跑没影。
天空由蓝白色渐渐转向昏黄,柔风里暑气渐消,吹走粘腻。
喻琅的设备看起来挺重的,跟着她走走停停也累,岑溪干脆让他不要等,自己先走。
喻琅说好,可她一抬头,总能看见他站在不远处举着相机拍照。
他们爬上山顶,正赶上日落,岑川挤在人堆里,回头冲他们咧着嘴大笑。
岑溪累得不行,找了一个人少的位置,静看夕阳沉入地平线。
晚风吹拂,人随着自然景观的变化而平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