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廷之没想到这么晚了,回来还会遇到人。
在听见那折枝声的时候,他便看了过去,月色下虽然昏暗,辨认了一会儿却也认出了那是陆锦惜。
所以,他没动了。
因为他是打着灯笼的。
他虽看不见陆锦惜,但陆锦惜一定能看见他,多半已经认了出来。所以逃走反而心虚,掩饰也没意义,便站在了原地等待。
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执着已经有些暗的灯笼。
他听着陆锦惜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强将那一股奇异的心惊肉跳压了下去,躬身道:“廷之给母亲请安。刚才的确是才从外面回来,怕是惊扰了母亲……”
“惊扰倒不至于。”
手指将手中的海棠花枝略略一转,陆锦惜打量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没忽略他身上沾着的那一股药味儿,当然也没忽略他手中提着的药包。
“这个时辰,府内各处都已经下钥落锁。你从外面,怎么回得来?而且这是……”
声音微微拉长,陆锦惜的眉头,略拧了一些,却没继续往下说了。
意思,已经足够明白。
第一,怎么进门来的?
第二,出去干什么了?
若是他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只怕这会儿面对问题,早手足无措了。
偏偏薛廷之经历过的事情太多,眼下这一点变故,还不足以让他惊惶。
当下,薛廷之看了她几眼,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了口:“回禀母亲,临安夜里突然发烧,府里人都歇下了,廷之不敢惊动。所以只央了管事,为我留了门,这才在晚上回来。”
“临安?”
那不是他书童吗?
陆锦惜还记得,是那个坐在台阶上啃饼的。
薛廷之身边,原也不是没人伺候。
只是那些丫鬟们,眼见着他那边日子清苦,没什么盼头,便都央求管事的给调到了别的院子里。
薛廷之也不追究,陆氏知道后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所以现在,薛廷之身边就这么个小子在伺候。
陆锦惜想起来,又想想薛廷之这话里藏着的意思,竟不由笑起来。
“好歹也是薛府的大公子,临安虽近身伺候你,是你书童。可也没有你一个大公子亲自出去求药的道理。”
“这还是大半夜的,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我知道大公子不喜欢我,怕也忌惮我。”
“不过府里出了这些事,原是我分内该解决的。但凡你往东院里通传一声,自有人来回我。便是我睡了,也自有白鹭青雀会妥帖料理此事。”
她的声音,在这花开的夜里,有着点悠闲的意味。
只是一旦往深了琢磨这话的意思,却是半点也不悠闲了……
薛廷之听着,执着灯笼的手指,略略一紧,却垂了好看的眉眼:“母亲教训得是。”
“没有谁要教训你。”
薛况亲自教的好儿子,谁敢教训?
陆锦惜心底一声嗤笑,面上却越见和善,话里则多了几分自省的味道。
“总归还是我的疏忽,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得有几个能使唤的下人。大公子对我,是大可不必顾忌的。你是大将军的血脉,将军府不会亏待了你去。”
这话算很开诚布公了。
明摆着:我不喜欢你,但眼下也不会亏待了你。
她对薛廷之没什么偏见,只是今夜对方自己去外面求药的事情,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因为,是个会办事的,便不会这样做。
好歹来东院禀过了,没人处理,再自己出去求药,这才算是有几分道理。
没得纡尊降贵出去,反倒让知道的人又骂“大将军夫人苛待庶子”。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薛廷之听着,又岂能不明白?
他注视着陆锦惜,良久埋头下来:“是廷之欠了考虑,往后事无巨细,必先叫母亲知道。”
“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出来。今日的事,连着那个给你留门的管事,我便都当不知道,不追究了。”
陆锦惜笑了一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他提着的药包上。
“发烧也不是小事,你这药哪里求的?”
“回母亲,是在回生堂求的。”
薛廷之并未隐瞒。
这大半夜还开着的药铺,也唯有回生堂一家了。
在这件事上撒谎,回头被查出来,就不好玩了。只是回头怎么通知鬼手张,把口径给对对,却成了问题。
陆锦惜听了点头:“我猜也是。只不过鬼手张那个性情,实在是蛮横,没为难你吧?”
“廷之乃是第一次去回生堂,倒不知有此事,只听说他宅心仁厚……”
薛廷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抬眸来看陆锦惜。
“不过在抓药的时候,倒是有想回生堂的大夫,提及母亲曾给回生堂送了许多药材,乃是菩萨心肠。兴许,他们是看在母亲的面儿上,并未为难。”
陆锦惜顿时一挑眉,不置可否,只道:“你腿脚的病疾,可也曾请过鬼手张?”
那一瞬间,薛廷之的手轻轻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