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们那“好脾气极了”的掌事夫人,不声不响,重端了药碗,一口一口,认真把剩下的半碗药喝了个干净。
末了,她才叫青雀端盘蜜饯上来,自己掐了一瓣在指头尖上,淡淡说:“都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了。我的命,连阎王爷都不敢收,往后也不会由他们作贱。放心吧。”
“放心……”
抱着兔毛手笼,站在佛堂外,白鹭很迷惘。
过去三年,她们苦口婆心,劝了多少回?
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夫人还是那样,半点效果都没有。
如今她一朝病好,不但敲打了踩低捧高的账房,从三奶奶卫氏手里扳回一局,还跟她们说“放心”?
好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她们何尝不想放心?
可又怕一放心了,梦就醒了:夫人还是原来的夫人,日子还是原来的日子,上上下下一片昏暗,连点盼头都不给人留下……
如今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夫人该来上香还是来上香,虽跟她说上完香就走,可白鹭心里总是没底。
毕竟,往日的陆锦惜,上香总在佛堂里,一待一两个时辰,出来就眼圈微红,谁都能看出她又哭过。
便是回了府,也必定三五天不理事,谁来了都不见。
现在迟哥儿的事情迫在眉睫,招惹的又是英国公府,更有个居心叵测的三奶奶……
若她还像以前一样……
那可真的是要梦碎一场空了。
抬起头来看看天色,也没什么变化。
二奶奶才进去了一会儿,她竟觉得像是过了很久,心里一片煎熬,像是被人放进了油锅里。
心底一声苦笑,白鹭只盼着梦别醒,二奶奶好歹拎清楚,早些出来。
想着,她又忍不住,向里面望去。
佛堂里,光线有些昏暗。
三个蒲团放在地上,前头是一张香案,供着新鲜的瓜果,放了一座紫铜莲花香炉。更上方,才是一座往生超度牌位,底子是肃穆的玄黑,篆着九个大字。
“武威镇国大将军,薛况。”
一切,都显得简简单单。
陆锦惜抬头看着,有些唏嘘。
寥寥九个字,似乎就写尽了一个男人的一生。
或许,还有一个女人的一生。
从这几日听闻的只言片语里,她已能拼凑出这一位大将军曾有的丰功伟绩。
对原身陆氏而言,这应当算不上是个好丈夫。
可对天下黎民百姓而言,他该算是个英雄吧?
只是她毕竟不是陆氏,也不伤春悲秋,除了叹一句“嫁错爱错”,惋一声“天妒英才”之外,也只能上炷香了。
她现实,也功利。
与其浑浑噩噩,把时间浪费在死人身上,不如多关心关心活着的人。
陆锦惜走到香案前,捻了三支香,靠在火上,慢慢地点了,才退回三步,两手执香,高举过头顶。
“今占尊夫人之身,情非得已,又将蒙令千金令公子以母事之,心甚惶恐,受而有愧。”
“往后我自尽心竭力,护他们周全,以报尊夫人此身之恩。”
说完了这两句,她心底未免有些酸涩起来。
如今她在陆氏的身体里,焉知陆氏没在她身体里?
陆氏有四个儿女要养,她也有双亲在世,年事已高。
将心比心,她愿善待陆氏的儿女,只盼陆氏若在,亦能好生照料她父母。
微微垂眸,陆锦惜躬身,虔诚地拜了三拜,声音低低:“若大将军在天有灵,万望见谅,万望庇佑。”
拜过起身,她亲手将香插^进香炉。
青烟袅袅,细细地凝成三条线,腾向高处,很快又散开来,让牌位上那几个字,变得有些模糊。
陆锦惜瞧着,想起自己这离奇的遭遇,多少觉得复杂。
不过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
府里还有事情等她处理,便是吩咐了潘全儿,可这人她毕竟不知根底,不怎么放心得下,还是得自己回府看看。
最后看了一眼那牌位,陆锦惜转身便从佛堂里走出来,对候在外面的丫鬟仆妇道:“时候不早,回府吧。”
一直守在门外的白鹭,心里还在念叨,想半个时辰若出不来,就是一个时辰内也是好的。
没想到,耳边一下响起这道声音。
耳熟……
像是自家夫人的。
白鹭一下抬眼,就瞧见陆锦惜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
妆面虽素淡,可轻易就能看出,半点没花,眼睫没湿,眼圈也没红!
她没哭!
而且真的是上炷香就出来了!
那一瞬间,白鹭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如果夫人在大将军的牌位前都没哭,还有什么能让她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