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 对于残疾人来说,提到伤痛处,一向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个别情绪激动的人, 甚至会在听到一些敏感的字词时, 便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歇斯底里、愤怒大喊。
但陆商却从未露过那种脆弱的模样。
他似乎和自己的病痛达到了和解统一一般。
很多时候, 人们常常会忽略他行动不便的事实,用正常人的对话模式去和他交谈,因为比起说他不得不坐在轮椅上这种说法, 他给人的闲适与自然,更像是他本就生来坐在那里一般, 随时可以站起来。
只要他愿意。
更别说什么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了, 那更是从未见过。
这助理跟着陆商三年, 即便是当年华尔街精英们联合围剿陆商收购的公司股价, 差点坑得其倾家荡产,一夜回到穷光蛋时期时, 他也从没见过对方的手抖半分, 依旧稳得像是在做普通的事情一般, 轻而易举, 便破解了所有人的阴谋诡计。
多智近妖。
他一直这么判断的自己boss。
然而,今天, 却发现了对方的另一面。
其实, 他很想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商的腿才会如此?更好奇, 陆商如今这个地位与身价,即便钱不可以买到一切, 但是对方也可以随意挑选全球顶尖的医生,一起为他治疗了,既如此,那为什么没有想过医治自己的腿呢?
到底是不能治?还是说……不敢治。
满腔的疑问,话到了嘴边,却又再次咽下。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问出口,若被boss听到,这份工作妥妥就要完蛋了。
艾瑞克端着茶杯,看了一眼旁边的助理,即便不知道对方想问的是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叹了口气,道,“没用的,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敢,而是……他不想。”
“不想?”
从未料到是这个回答,助理满脸的疑惑与不解。
艾瑞克并没有多解释,只是点点头,如同陷入了回忆一般,轻声道,“谁都劝过,但,自己的心结,只能自己解。”
他犹记得自己刚认识陆商的时候,也曾好奇过这个问题,那时,对方尚且没有如今这般厉害,只是一个四处求投资的少年,但是却满脸狂傲,不屑的冷笑道。
“我即便让他们一双腿,也无人能够超越我。”
正是这句话,让艾瑞克心神大动,连夜掏出了所有积蓄,甚至不惜求助伯父,这才上了“贼船”,而当年的那个投资,也成为了他真正继承公爵前,关键的保命钱。
后来,他废了很多侦探,才逐渐了解了陆商的过去,这才知道了这双残疾的腿,对于陆商的真正意义。
然而却因此再也没被允许进入过“友人”的行列。
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陆商的自尊心。
而那双腿,是陆商的傲气,也是他的耻辱,让他近乎刻骨铭心的记住了穷的滋味,生生世世再不敢忘。
他很难想象,侦探给的资料里,那短短几行字的叙述到底有多残酷。
一个刚刚被主家逐出、被父亲家族抛弃的小男孩,依靠着母亲日日夜夜洗盘子的积蓄,到底是如何在异国他乡,被一群小混混打断了腿之后,冒着鹅毛大雪,爬了一千多米爬到医院的?
为什么没有路人询问?又为什么没有警察帮忙!
当他狼狈的混合着雪水和鲜血一身泥泞的爬到医院里,面对着精致而干净的医生护士,用英文大喊着“没钱别进来”时,心中所想的又是什么?
那个时候,谁问了他一句疼不疼?
那个时候,又有谁轻哄着他,说不管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治好腿就行?
如果说世界让陆商开始变得冷血无情,残酷而市侩,那也并非陆商天性如此,而是这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模样,他只有改变,才能活下来,才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上,和某个人平等或者俯视着对话吧。
从小生在普通家庭里的孩子们不会理解这种感觉,只有生来便承担着一切,童年便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会理解。艾瑞克已经在自己的家族里原原本本的感受过了,因此对于陆商的遭遇,他知道,无需安慰,只有自己想明白,才会真正放手。
艾瑞克自嘲的笑了一声,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静静等着对方最后的抉择。
而姜玉澈这边,此刻,正坐在姜氏集团最大的会议室里,面对着几千名姜氏百货分店店主、以及姜氏物流的经理、副总们,紧张尴尬的低着头,按着吴青一早就准备好的稿子,继续读着。
身后的大屏幕上,不少难以到达现场开会的分店店主正西装革履坐在镜头前,静默听着。
上千人的大会议室,所有人呼吸频率近乎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