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做过国王,还被无数人称作魔王,先前浮现而出的某些记忆片段显示的尸山血海,也印证了魔王的所作所为。
就是这只手,夺去了数不胜数之人的性命吗?
在冷漠审视的过程中,他这般想,心中也果不其然没有半分震撼或是惊骇的波动。
更倾向于,哦,一点也不意外啊这样的冷静。
邪恶、残忍、臭名昭著等等词语都能跟魔王这个名头,再叠在加一起,一股脑地落到此时尚未恢复记忆的埃利克身上。
埃利克又想了想。
好像顶着这些标签,他个人也没有什么不爽或是抗拒。
但。
就是有些奇怪。
他莫名地觉得如鲠在喉,仿佛这些事实之中,还掺杂了他潜意识里绝不想默认的恶心的东西。
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关系。
目前所得到的片段全都把他往恶人的方向推,仿佛慢了一步,就要引发不愿看到的后果,故此异常地迫不及待。
可是,事与愿违。
他偏偏在无所谓地接受之前,又忽然不想承认得这么干脆。
找不到证明清白的证据。
因为,埃利克的手上确实有抹不掉的血腥。
记忆的短暂片段在他扫荡酒吧之时,又冷不防地冒出了一点儿。
这次似是与死有关的画面,一如往常般没有前因后果,消逝破碎得亦然极快。
大致可以分为几个部分。
最先出现的那一部分,还是浮出了好几次的那熟悉的一幕。浑身沐血的男人身处于战场之中,脚下所踏的便是敌人的尸骸。
纵使有千军万马,普通人的力量在他面前都如螳臂当车,除了送死,便没有其他的结局。
随后,只是一恍神,被黑色披风包裹住的男人便踩着干燥的黄沙而来,银发和大半张面庞都被黑影覆盖。
男人那时所在之处更暗,似乎是一处狭窄的密道或者说,是隐藏在地底的墓道?
被脏乱白布缠绕的干尸就丢弃在墓道的角落,而男人一脚踩住正尖叫着什么字眼的某个人类的头颅。
盖住银发的兜帽掉了下来,他的金目布满肆掠的风暴,憎恶已然点燃了瞳孔中的怒火。
于是,那个人类的末路也就到来了。
可以确定,将此人如蝼蚁般杀死之时,男人绝无半点怜悯和犹豫。
再之后
还有类似于此的杀戮画面,但都闪烁飞快,来不及探寻原因。
太奇怪了。
奇怪这个念头,也就是此刻从埃利克脑海中浮现。
前面都是血色与由死亡带出的灰暗色泽,可到了最后的最后,记忆片段的落幕之时。
背景还是灰暗,但,不再追寻此前的规律。
最后一幕的情景,显得分外宁静平和。
没错,正是宁静。
死者就躺在男人身前的床上,扣住他银发的手刚好从发丝间滑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从记忆中男人的视角,看不清这名逝去之人的面容,就连当时应该和他们待在一起,房间中第三人的身影,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同样被灰暗照拂的衣摆。
奇怪。
太奇怪了。
这一系列的片段难道来源于完全不同,相隔还尤其远的时间?
在血色泛滥最广的画面中,对于死亡,男人是全然冷漠的,只夹带了极少一丝仿若即将得到解脱的欢畅。
一点一点推进,埃利克隐约能意识到,这个就是他的过去的男人,情绪一直在改变。
从冷漠,到愤怒,再到最后的
悲伤!
再多的愤怒憎恨厌恶,都比不上那时所感受到的悲痛欲绝。
只有以最平静的方式死去的这个人离开他时,他会悲痛到心脏如被割裂。
明白了。
男人不知跨越了多久的时光,他与死亡始终密切相连。
他不是好人。
那么,他就是绝对的恶人?
埃利克也不知道。
但他有明确的体悟了。
还真的是那种感觉:现下做知晓的所有内容,包括他自己,都要让他承认某个真相。
真的,没有反驳的理由啊。
那么,他
承认个屁!
银发少年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代替原本的些微茫然,变为不止是冷嘲的坚定。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炽热,恶狠狠的声音,就是对那个位于过去的自己的警告:我是个什么人,只能由现在的我来决定!
埃利克,不愧是个傲慢到连自己都不会服气的人啊。
哪怕所有人包括过去的他,都告诉他,你跟所谓的英雄不是一路人,该去做自己该做之事。
听了就听了,他压根不会信。
因为他就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不讲道理就滥杀无辜,还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事情来。
想把他拉到只能跟愚蠢小鬼摧毁社会的档次来?
要笑死人了!
嗤笑完,埃利克把心中残留的疑虑尽数挥去。
他本就不适合想这想那,徒生麻烦来膈应自己。此时,只需要顺应内心,做自己想做之事。
于是。
裹着店里仅有的两床被子瑟瑟发抖的老板,在变成人形冰棍之前,终于看到外面的冰箱解冻了。
老板:啊、啊、啊阿嚏!!!
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老板抬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少年,并没有埋怨,也只是故作无事地爽朗一笑:
来啦。
看看你,我还没出事呢,怎么就先哭上了?
谁哭了?
埃利克诧异,下意识抬手,却出乎意料地摸到了自己眼角下的湿润。
哦。
是那时候。
因那个不知面容、更不知身份的人的死去而涌现的悲痛,同样感染到了现实中的他。
想到了。
可他顿了顿,又想,懒得解释那么多。
门口的广告牌坏了,有人找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