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结婚了,”他这样告诉她,带一点点苦笑,“我母亲催得紧……说我都三十多岁了,再不结婚就不认我。”
她没任何反应,就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始终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大概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没感到多失望,或许这么多年的失败已经让他接受了她永远不会再开口的事实,现在已能泰然处之,“要是这段日子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找褚元。”
她自然依旧不会答话的,他于是也跟着沉默下去,两个原本都很开朗的人,现在竟都一齐变得内敛安静了。
“你……”
可临别关头他还是又开了口,或许是因为舍不得,也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无论什么都好,总之他要说话,要打破这令人透不过气的压抑。
“……你就不打算说什么?”
“我可以想办法不回去……只要你说你想让我留在这儿。”
“甚至都不必你说……”
“……只要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他的情绪有些不稳了、声音亦有些大,乍一听好像在发火,可若仔细分辨就会察觉话语间小小的颤抖,分明是在伤心呢。
——可她呢?
还是不说话也不抬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感觉不到面前这个人的伤怀,以及他们即将面对的别离。
他于是也死了心,终于还是要承认自己跟她有缘无分,转身离开前步伐又有些犹疑,最后想对她说的却是一句道歉。
“其实那时我不应该对你发火……”他同样低下头去了,眼中是深深的黯淡与遗憾,“我应该明白……那并不是你的错。”
——可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故去的人已经故去,被牵涉的人亦已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时过境迁之后伤口看似已经不会再流血,可狰狞的疤痕却依然还会留在那里,没人抹得去。
她用沉默给了他回答,他也妥善地收到了,于是终于决心要走;人都转过了身,左手却忽然被拉住了,他的心猛地一跳,乍然浮起一阵狂喜,回头看她时还以为奇迹终于降临、这小祖宗终于肯回心转意。
“冰洁——”
他紧紧地看着她,而她则对他报以含泪的微笑,似乎也在努力张嘴说话,可多年不发声的喉咙到此刻已然派不上用场;她的努力全失败了,最后只好转而捧起他的左手,又用自己的右手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留下无痕的字迹。
点。
横撇。
竖。
点。
竖。
横折。
横。
……
一笔一笔。
一划一划。
——是一个“祝”。
“祝”。
“妳”。
“幸”。
“福”。
第179章 岁月 “再过几天就回了。”
1925年白清嘉和徐冰砚又有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这回是位小公子,取名作霁洲。
其实在1918年小霁时出生后两人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毕竟女人生育是在过鬼门关, 徐冰砚一直不愿再让她冒这种险;她自己其实也怯的, 娇滴滴的大小姐多怕疼, 简直不敢回忆当初生头胎的痛, 可那段日子时局实在太动荡,连续两年徐冰砚都出去打仗了, 每回分别她都觉得是上天在拿刀子剜她的心,她舍不得他,一点点都舍不得。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她在又一次分别到来时动了这样的念头, “怀孕要十个月……有孩子陪着,我心里会好过些。”
他是不同意的,因为不愿再让她一个人经历怀孕的艰辛——之前怀女儿时她就是一个人, 现在他又怎么能重复过去的错误?
可这女人又一贯执拗霸道得很, 无论什么都要说了算,他不同意她就要折腾, 还会故意摆出一副伤怀的样子说他不爱她了, 每每都把他折磨得头疼不已,直到他终于妥协才肯消停。
于是1925年春天小霁洲便出生了,倒是不像生头胎时那么辛苦,他也回来得比当初早, 在她身边陪了大约八个月。
白家人自然都很高兴看到家中添丁,然而不幸的却是白老先生在小外孙降生不久后便因病离开了人世,享年78岁。
其实打从白家出事以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近几年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椎心之痛, 要不是长期以来都用极名贵的药养着,恐怕早就难以为继了;家里人对这一切都有准备,可当不幸真的发生时他们还是悲痛难抑,送人出殡的那天个个都哭成泪人儿了。
——最悲伤的自然还是贺敏之。
她跟自己的丈夫相守了一生,早年因为他纳妾收姨太太而生气伤心,后来又跟着他一起经历跌宕起伏人间闹剧,到最后他生了病、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做家里的主了,她却反而更喜欢,觉得那样安静的状态更宜人。
是啊。
折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