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逗笑了,也就由着他送,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又瞧见了送她来的高级轿车,登时便有些怔愣,联想起方才在办公室丁务真提起的那位“徐将军”,心中一时也有些起伏,反复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清嘉。”
她的司机都为她拉开车门了,但她依然为他回了头,问:“怎么?”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试图以此掩饰内心的局促。
“你和那位将军,”他的神情尚算自然,可其实心里早已崩成了一根弦,“你们……”
这是暧昧不明的问题,她却立刻听懂了,与此同时一并明了的还有对方的心——她是被男人追求惯了的女人,开口拒绝是家常便饭、早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偏偏面对程故秋时心里有些不自在,大概因为她心里是极尊敬他的,而且真正把他当作可以交心的友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该说的话还是一样要说,不清不楚最是伤人、还易阻扰了他人真正的好姻缘,她于是微微垂下了眼睑,嘴角还染上了三分笑。
“我和他?”她的神情比他自然上百倍,潇洒得很,“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一起了。”
婉约又甜蜜,带一点小小的羞涩,似乎只要谈到那个人她就会感到幸福,没人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浓情。
他的心震颤了一下、某根弦好像就要崩断了,必须下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得体。
“是么?”他依然对她报以微笑,勉力埋下自己的伤情,“……那很好,喜事成双。”
她亦假装看不出对方的勉强,同样体面地对他点头,两人礼貌地相互道别,接着她便优雅地坐上了气派的高级轿车;一度落难的金枝玉叶如今又重新回到了高高的枝头,离开前没有任何预警,只留下一缕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气。
让他……那么那么难以忘记。
第144章 复杂 分身乏术
除了官邸和学校的事情以外, 白清嘉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静慈和她二哥身上。
她原本已听了徐冰砚的话、打算将这些事都交给二哥去处理了,却没想到静慈是铁了心不想再见他,甚至每回她去她新家探望时她都有意回避与二哥相关的话题, 被问及原因又三缄其口, 着实令白清嘉感到头痛。
她没办法、只好转头去找她二哥, 不料他竟也忙碌起来了, 整日整夜不在家,每次回来都是深夜, 看上去满身疲惫。
“哥……”她真是十分不安,那天凌晨终于在家里等到了人,忍不住便拉住对方的手臂查问,“你如今身份敏感, 这样天天在外面跑怎么行?”
“你到底在忙什么?”
白二少爷当初既然能瞒着家里人一声不吭入了革命党,如今自然就有本事糊弄妹妹让她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几句话便搪塞了她, 只说要到楼上去休息。
可白清嘉也不好糊弄, 即便她二哥讳莫如深她也能察觉些许端倪,譬如他衣服上隐隐有着硝烟的味道, 与普通的烟草香不同, 倒与她前段日子在皖南战场上闻到的气味别无二致。
……他开枪了。
或者至少……身边有人开枪了。
血肉横飞的糟糕记忆再次涌上,她的脸色于是立刻苍白了下去,她二哥淡淡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叹了口气, 接着抬手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说:“没事,二哥有数。”
有数?
什么叫有数?
她亲眼见过战场上死人的场景,在那些要命的子弹面前任何人都做不到“有数”, 轻而易举被夺走生命,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哥……”
她的阻拦是无力的,白二少爷表面上看起来多么随和多情、实际内里就多么决绝狠心,当时说完那句“有数”后便离开她独自往楼上走去,后来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住了脚步,在楼梯上回身看着阶下的妹妹。
“我找了个医生,大概明天会到,”他的声音淡淡的,“你把人带上……去看看她。”
这个“她”字他说得有些模糊,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静慈,白清嘉一听眉头又皱起来,同样跟着迈上几级台阶,看着哥哥问:“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两边都这么奇怪?”
“你既然找了医生就亲自带去见她,做什么要我替你?”
白二少爷没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眯了眯眼,说:“过几天吧……”
他身上混杂的烟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
“我现在去……她会伤心的。”
这是既冷又热的话,说得白清嘉似懂非懂,可她见他态度笃定、一时便也跟着信了——谁不知道呢?白二少爷是这世上最懂女人心的男人,无论何时点到即止,最缥渺也最确凿。
她于是没再追着他问、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他勾了勾嘴角,又摸了一下她的头,步伐略显疲惫地继续上楼,随后身影终于消失在了二楼右手的拐角。
次日白公馆门外果然来了一位日本医生,姓水野,旁边由一个脸生的中国男人领着,自称是白二少爷的司机,叫江丘。
“这是二爷亲自交待过的,”他客客气气地对白清嘉鞠躬,“请小姐代劳。”
“二爷”……
尽管白清嘉早就知道她二哥在外面跟在家里完全是两副脸孔,可却依然难以适应这处处透出痕迹的陌生气息,尤其“二爷”这个称呼让她感到危险,总是难免联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地下帮派。
她应了句声,又试图跟江丘打听她二哥最近的行迹,对方果然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肯跟她透露,只说二爷的事自己不敢打听。
她叹了口气、也不再指望能有什么收获,点点头放人走了,等过了午饭时间后便带着这位水野医生一同去了静慈的新居。
薛小姐的身体状况的确已经糟透了。
她的肺病自小就有,到如今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不管是大清朝的御医还是西洋来的圣手全都无计可施;眼下病灶已深,连带着其他脏器也一并衰竭,加之近几年她遭遇了太多坎坷、心绪一直低沉紊乱……已不是长久之相。
水野医生是有备而来,已提前从海外带回了抗病的药物,他的中文不太流利、幸而因曾在美国读书而通晓英文,这便可以与白清嘉交流。
“这是最新研制的药物,虽然难以治愈疾病,却能够有效地缓解症状,”他诚恳地对白清嘉说,“不过这位小姐的情况不太好,即便持续接受药物治疗大概也只能坚持两到三年,您和白先生……都要做好准备。”
白清嘉:“……”
她一直知道静慈体弱多病、也料到她的健康状况可能很不理想,可却从没想过她的寿命会只剩下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