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说话未免也太不客气,不仅要把她整个看穿、而且还要不留丝毫情面地揭露她;她立刻狼狈起来了,只觉得心底所有的残破和扭曲都被人大剌剌地扯到了阳光下,那一刻她自惭形秽又无地自容,同时又有些难以说清的愤恨和委屈。
“舒心的日子?”
她冲动地还了嘴,绷了一晚上的劲儿忽然有一丝松动,真心于是紧接着暴露了。
“我该怎么过舒心的日子?”
“难道我的病可以治好?”
“还是……你会娶我?”
坠落平康只自怜,遭逢离乱更凄然。
今生漫许来生愿,黄卷青灯古佛前。(1)
那台上唱得多响亮,该是卞玉京漂亮的吹腔,明明都是乱七八糟不相关的唱词,飘进包厢来的时候却生生刺穿了人的心。
自怜?
离乱?
来生愿?
说的都是她,只是没人能赐她一尊古佛,让她清清静静跪在青灯之下。
她又笑了,这回终于昭昭然露出了苦味,残破的女人早已自厌,而方才那几句在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又夺走了她仅剩的尊严、终于使她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了。
——娶她?
凭什么?
就因为你曾不声不响硬往人家手里塞了一座矿山、如今就可以逼着他娶一个既不爱又快死的病秧子了么?
多可耻啊。
平生第一次、是她主动推开他,台上的郑妥娘正对香君道贺,说她问过菩萨、菩萨说她的病就要大好、于是与侯公子也终要圆满;可惜她却不是香君,只好在晦暗的光影里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匆匆而去,从此与她迷恋的那个男人背道而行,终此一生再无见面的勇气。
你应当不会委屈吧?
我都爱了你一生了……你便让我先走一回,好么?
第135章 露台 遂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同样的夜晚, 白家热闹的宴席才刚刚散去。
除了多事的二少爷之外,白家可再没有闲人会去打扰家里的小女儿跟人谈情说爱了,白清嘉和徐冰砚于是总算有了些许余裕, 可以在久违的闲暇中享受片刻独处。
他们原本只打算一起到厅里坐坐, 可家里的佣人来来往往, 调皮的小孩子们又总是时不时就会探出头来偷看, 白清嘉抿了抿嘴,终归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要去我房间看看么?”
她轻声询问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一愣, 掌心立刻就发起了热,还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她的家人,接着才回答:“……可以么?”
她弯了弯眼睛,轻轻打了他一下, 随后径直扯住了他的袖口,拉着他从厅里的沙发上站起来,悄悄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了。
木质的地板在他们走过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明明这条路她都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今夜却因为身后有他而显得特别不同,幽深的走廊令人心跳,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们都有些微妙的紧张。
……和悸动。
关门的是他, 回身时她已经软绵绵地靠进他怀里了,美丽的女人今晚特别安静,正无声地表达着对他的依恋;他的心被她磨得特别软,一边伸手把人搂住一边又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 轻轻问:“不带我转转?”
她摇头,闷在他怀里说“不”,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要先抱抱。”
……娇得要命。
他都不知道她怎么这么会撒娇、就是小孩子也没她粘人,偏偏他就喜欢她这样、骨头都已经酥了一半, 又应她:“……好。”
然后他们就都不说话了,那个静默中的拥抱奇迹般地没有染上太多情丨欲,只有一种彼此依偎的淡淡的温馨;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终于能从人家怀里出来了,接着又拉起他的手引他往房间里面走,看样子是可以带他参观了。
她的房间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跟过去没有太多区别:那是一个宽敞的套间,最外面是一间独立的会客厅,有漂亮的小茶几和小沙发,三面墙都是很大的书架,上面满满登登地摆放着她的书和报纸;再往里去是她的衣帽间,比寻常人家的客厅还要气派,衣服鞋子首饰都有各自不同的柜子,只是如今她刚搬回来,新的衣物还未来得及购置,使这房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最里面就是她的卧室了,宽大柔软的床榻四周围着玫瑰色的床幔,就算是欧洲皇室的公主也不会睡得比这更好,房间里早已点上了香薰,幽雅的暗香四处浮动,与她身上曼妙的香气融为一体。
——哦,她还有一个小露台,就在离床不远的位置,推开落地的五彩玻璃门就可以看到,露台外面的风景很好,几乎可以把整个白公馆的花园尽收眼底。
此刻她就靠在露台的大理石围栏上回身看他,温柔的春夜整个铺在她身后,却远不如她眼中的笑意动人。
“我的房间看起来怎么样?”她颇有兴致地问他,“昨天一直在收拾,都要累死了。”
还不忘了要小小地撒个娇。
他笑着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靠在围栏上,低头时正瞧见她窗下空荡荡的光景,想了想问:“那里……?”
过去……那里似乎种着一丛美丽的白木槿。
她一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是还记得,这让她很高兴,因为多年前他们曾在那丛花旁说过话,彼时他于她而言还是一个过于严肃的陌生军官,有点不识趣、又莫名勾得她心痒痒,那一晚的会面曾在她心底留下痕迹、让她更渴望探求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
“对,那里曾种过花的,”她心情愉悦地回答,“不过被后来的主人扒了,过几天会再种些别的。”
“别的?”他挑了挑眉,“不种木槿了?”
她点了点头,又引得他问:“为什么?”
她耸耸肩,看上去云淡风轻,答:“我父亲一直不喜欢木槿,觉得它太短命,寓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