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愿意!只要能得到哥哥的原谅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她不知道去哪儿找白老师, 后来只好又转头去求张颂成,对方看着她的神情也是十分怜悯,还告诉她:“你白老师如今不在上海, 何时回来尚且待定, 你还是先安心回学校待着吧。”
她一听这话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说哥哥不要她、学校开除她, 现在连张颂成也不管她了,他们这是看不得她好、一心想要逼死她!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真把张颂成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 心说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不单要跟着将军在白小姐门前受冷遇、如今还要面对他妹妹的撒泼打滚儿,一口气叹得十斤沉。
“你先不要这样,”张颂成认命地蹲在徐冰洁面前, 试图把人拉起来,“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你自己冷静几天, 将军今日也要离开上海, 估计要等仗打完了才能回来,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
那段日子徐冰洁只埋头在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根本都不知道她哥哥又要出去打仗的事, 一听这消息又被吓得瞪圆了眼,猛地抓住张颂成的手臂问:“哥哥又要去打仗了?危险么?能赢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张颂成也说不好,毕竟孙倪二部兵力强盛、又勾结日本人封堵了沪军营的军火输入,他们将军是步履维艰——可说这些给徐冰洁听能有什么用?她又帮不上忙, 只能平白跟着担惊受怕。
他于是说了谎,声称这回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要不了多久将军就能平定动乱。
徐冰洁松了一口气,似乎终于安了心, 默了默又抬头看向张颂成,可怜巴巴地问:“那你说等哥哥回来之后他会原谅我么?到时候……他不会还不想见我吧?”
张颂成沉默了,心想这可说不准,毕竟他们将军处事一向公正严厉,这回对其他几个闹事的学生只做停学处分、却让学校把自己的亲妹妹开除了,可见属实是动了真怒,不定到何时才能消气。
他正要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不料抬眼时却见徐冰洁又瘪起了嘴、摆明是一副又要哭闹的模样,于是赶紧改口,言之凿凿地说:“怎会如此!你是将军的亲妹妹,他怎么会真的不管你?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回上海以后就会见你!”
——结果事实却不是这样。
眼下徐冰洁跑到警政厅门口大喊大叫闹了半个小时还是没能等到哥哥出来,左右就只有一个张颂成在苦着脸劝:“小祖宗,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快走吧快走吧,在这闹开了对谁都不好!”
她才不管呢,立志今天一定要见到哥哥求得他的原谅,转头看到张颂成又觉得来气,还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我哥哥一定会原谅我的么?那他现在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们都是大骗子!你们都欺负我!”
……声音是越来越大了。
张颂成头疼得要命,一边勉力稳定徐冰洁的情绪、一边给身边的士兵打眼色让他们进去找褚元,没一会儿他这位同僚就从里面出来了,阴沉着脸的模样十分瘆人,盯着徐冰洁冷声说:“军部重地严禁喧哗,闹事者一律移交警察厅,没有例外。”
褚元可不像张颂成一样好脾气,冷漠的样子让人心尖儿发颤,徐冰洁也是害怕了,可却仍试图外强中干地挽回颜面,还扬着下巴说:“你少吓唬人了!我是我哥哥的亲妹妹!你敢把我怎么样!”
谁知褚元根本不买她的账,一挥手就要让身后的士兵把人拿住,那不讲情面的做派把徐冰洁的志气全吓飞了;张颂成一见赶紧又上去唱红脸,一边拦着士兵抓人一边又好言好语地劝人先走,两人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果然把徐冰洁这个心无城府的小丫头唬走了。
张颂成见状长舒一口气、终于感到轻松了不少,一旁的褚元冷眼瞧着他,硬邦邦地说:“将军的家事并非外人可以插手,张颂成,你最好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如此严厉的措辞听上去真是十分骇人,可张颂成根本不怕,因为他最明白他们将军的心——又是开除又是不让回家,阵仗闹得天大,可难道这样那小祖宗就不是将军仅剩的血亲了?
将军是很记挂她的,前段日子自己咬着牙掏腰包给徐冰洁找了个住处,原本都打算自认倒霉闷声吃了这亏,没想到几天后自己的军饷中就多了一笔钱,正巧和他为徐冰洁垫付的房租相抵,将军的意思难道还不明白么?
骨肉血亲……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抛弃的。
另一边的徐冰洁可不知道这些细节,眼下正孤伶伶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曼妙的春光完全不能感染她,只让她感到越发孤独悲伤。
天大地大,只有一个她是无家可归的,除了张颂成因为可怜她而为她租下的那个小房子以外她根本就无处可去——而回去又能怎么样?面对着空荡冷清的屋子,她只会更伤心更憋屈。
她又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逡巡了一阵,最终还是打算去找自己的好友苏青——她姨母家就在附近,今日是礼拜六,她应该是在家的。
苏青的母亲姓田,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婚嫁后随丈夫去了直隶省,大约八年前因病过世了;她还有一个妹妹留在上海,嫁了一个小商人并育有一儿一女,家境尚算殷实,在大马路附近有一座独门独户的小洋楼。
徐冰洁登门时苏青果然在家的,还很热情地接待了她、邀请她上二楼到自己房间坐坐,只是从一楼走廊经过时迎面撞见了苏青的表弟和表妹,两人都对自己的表姐不太客气,错身时还小声讽刺了一句:“都招待起客人了?还真当这里是自己家……”
彼时徐冰洁心烦意乱、倒没听清这句嘀咕,而苏青虽然听见了神情也依然从容自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早已习惯了。
苏青的房间不大,也许是整座房子里最小的一间,因方向朝北而缺少阳光、多少显得有些阴冷,好在如今已是四月了,这些不如意倒还没那么显眼;她将这间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很细致,床侧有一对用来会客的小椅子,椅子对面还有一个略显陈旧的梳妆镜,或许是别人用旧后不要的,她重新给它铺上了浅粉色的桌布、也许还重新上过漆,便又看起来精细漂亮了。
她跟徐冰洁一同在小椅子上坐下,又给对方倒了一杯红茶,温柔地问:“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了?还哭丧着脸?”
她不问倒罢了、一问徐冰洁就难免崩不住委屈,两条小羊角辫伤心地抖啊抖,看着苏青说:“我哥哥回上海了,可他还是不肯见我……我去警政厅找他,他手底下的人还说要把我抓到警察厅……”
越说越委屈,终于哭起来了。
苏青一听眉头也皱紧了,同时赶紧去拿手帕给密友擦泪,一边擦又一边安慰:“好了好了,先别哭,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的……”
“有的、有的!”徐冰洁却哭得更伤心,整个人都慌得乱了套,抓着苏青的衣角神色惊恐,“苏青,你说我哥哥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他是不是再也不会管我的死活了?我就只有哥哥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嚎啕大哭。
苏青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其实心里也没想到冰砚哥哥会对自己的亲妹妹这么狠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能算完么?何况冰洁也已经被学校开除了,这样的惩罚在她看来已经足够重……
“现在我该怎么办?”徐冰洁还在抽泣,“我真的只是想见哥哥一面,只要见到他我就可以跟他解释了,其实那个泼油漆的主意不是我出的、是汤晓晓……我、我只是……”
这也是实话。
她那时虽然讨厌白清嘉讨厌得紧、也的确一心想要把她赶出新沪,可她想到的主意就只有把她的衣服和教案丢到泥巴里去,并没说要往她身上泼油漆;那主意是汤晓晓出的,事发当天她才晓得——她哥哥早就告诫过她在学校里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要找白老师的麻烦,这话她是听进去了,怎么敢明知故犯?偷偷摸摸那种也就罢了,当着全校的面往人身上泼油漆她还是不敢。
当时她也说算了,可汤晓晓她们却说话激她,问她是不是怕了姓白的、抑或只是单纯胆小怕事,她也是脑子一热才跟着她们一起上了楼从窗口泼下了油漆,事后想想……也的确是太过分了。
如今呢?那些撺掇她的人还好端端在学校上课呢,只有她,不仅没了书读、而且还被哥哥逐出了家门,感情里外里吃亏的只有她一个!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也生气起来了,大声抱怨着,“明明事情都是一起做的,凭什么有人就可以好端端不受惩罚?出了事一个个跑得飞快,就知道推我出去顶雷!”
这话其实是冲着汤晓晓那几人去的,可苏青听了却脸色一僵——她才是那个从头到尾把嫌疑撇得干干净净的人,明明一直拱着徐冰洁的火、还给她出了让丁务真抢走白清嘉翻译的主意,可真等到闹事的那天她却什么也没参与,因此后来学校调查时她也没沾上任何污点,俨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此刻面对徐冰洁的指摘她的神情也有些微妙,低下头抿了抿嘴,又想了想说:“那……那等你见到你哥哥以后就把这些事都推到我头上吧,我把它们全认下,你和冰砚哥哥也就能和好了……”
徐冰洁一愣、这才明白苏青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开玩笑,苏青对她多好啊!她徐冰洁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怎么会把麻烦都丢到她身上?何况她本来就没有参与那些事,的的确确是无辜的!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此刻徐冰洁反而愧疚起来了,完全没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什么不对,还抱着苏青的手臂反复解释道歉,“你知道我的,脑子笨嘴也笨、根本不会说话,我绝对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是最好的!真的!”
……真诚得就差要把心剖出来给人家看了。
这台阶递得让苏青十分满意,她的神情缓和下来,继续温柔地摸了摸徐冰洁的头,先是好言好语地哄慰了她一阵,随后眼睛一转、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要不……”她试探着问,“……我替你去找冰砚哥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