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何必?
那女人那样跋扈、不讲道理……将军何必要这样迁就她哄着她?那天在学校发生的事说穿了跟他们将军根本没关系,甚至那天将军带兵去学校也是另有目的——他们近来在抓捕一个直隶省的间谍,对方行踪诡秘十分狡猾,屡次逃脱了他们的缉捕,后来有消息称对方曾在新沪附近现过身,将军这才在百忙之中抽身亲自去了一趟学校。谁知道刚到学校就为那位小姐的事分了神,不单错过了搜捕的机会,而且还莫名受了一通激烈的迁怒。
那位小姐未免也太过荒唐了!冤有头债有主,她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倚仗着他们将军对她的优待肆意妄为?
褚元心里极不赞同,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因此最终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将车开向了那个狭窄的小弄堂,心想今夜又要在这个地方毫无意义地浪费五六个小时了。
而实际上今夜较往日而言还是有些区别的,因为那位小姐门前又多出了一位客人——一身长衫,眉目清隽,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瞧见他们将军时神情明显地一愣,随即眉头一皱,神情有几分微妙。
分明……是有些敌意的样子。
第105章 狭路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这已经不是程故秋第一次见到徐冰砚了。
他曾在报纸上见过他, “有末代之奇节,负乱世之诡诳”,由一个籍籍无名落魄潦倒的通缉犯军官, 摇身一变成了弑父杀兄实控华东的巡阅使将军, 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他还和清嘉有旧……学校里早就有过传闻, 说他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她离开丁务真的办公室, 老师之间都在议论他们交情不浅,而且泰半还是有过旧情的。
而这同样也不是徐冰砚第一次见到程故秋。
他第一次去到新沪礼堂的那天就在清嘉身边看到了这个人, 男人之间总是相互了解,只一眼他就发现了这个教书先生对她有异样的情愫;后来他又得知他搬到了她隔壁的宿舍,更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想。
此时两人在狭窄的弄堂口相遇,彼此心中都有些微妙的不快, 气氛渐渐僵持起来。
巡阅使将军身边的两个副官却没有这么多心思,褚右副只担心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会是什么刺客,遂始终暗暗护卫在将军身边、不允许对方接近;张颂成就更没有眼力, 还附在他们将军身边问, 现在是否要去敲白家的门。
徐冰砚没说话,程故秋也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张颂成左右看看, 总算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他又偷偷看了一眼褚元,指望他能给拿个主意,结果这厮只是板着一张脸,眼里甚至根本没程故秋这个人。
真是靠不住!
张颂成悄悄腹诽, 抱怨间又忽而听到将军说:“去吧。”
总算得了令。
他舒了一口气,连忙应了一声“是”,接着便快步走到了白家门前,“咚咚咚”三声敲响了门, 没一会儿就隔着薄薄的门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秀知探出了头。
她一看到张颂成就苦了脸,神情真是十分无奈,叹息着说:“我家小姐说了,她真的不想再见徐将军,您几位不管再来几天结果都是一样的,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目光被张颂成身后的程故秋吸引了去,还叫了一声:“程先生?”
张颂成一愣,没想到自己和将军就这样受到了忽视,身后的程故秋则应声上前了一步,看着秀知微笑点头,说:“不好意思冒昧登门——清嘉她在么?”
“清嘉”……?
如此熟络的架势让张颂成眼皮一跳,下意识便回头看向了他们将军,只见对方的眉头已经皱起,神情亦有些晦暗起来。
这厢秀知又答:“在的在的,正要吃饭呢。”
程故秋应了一声,似乎有些游移,想了想又试探着问:“我可以见她一面么?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秀知一听抿了抿嘴,也下意识地看向了徐冰砚,神情间有几分难掩的尴尬,偏偏她又不能不应程故秋的话,只好说:“我、我进去问一下小姐……”
程故秋回了两声“好”,随即便见秀知缩回了脑袋虚掩住门,过了大约两分钟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再次打开,这回出来的却是白清嘉了。
……她的气色好了很多。
美丽的面容还和过往一样迷人,脸颊处有健康的红晕,看上去并没有在生病,精神状态也很稳定;她眉眼间还有淡淡的笑意,似乎很高兴能接到访客,只是她的眼神不幸在中途看到了他,脸色瞬间便冷淡下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一向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不喜欢看到他就干脆不看,因此很快就扭头看向了程故秋。
“你怎么来了?”她还微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吃过饭了么?我们正要吃,要不要一起?”
一冷一热,天壤之别。
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张颂成见状真是瞠目结舌:啊,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美丽女人是谁?真的是那个光天化日之下劈手打了他们将军一个耳光、而且还连续一个礼拜给他们吃闭门羹的小夜叉么?原来她也会对人这么礼貌客气……不像对他们将军,连好几年前在码头上头回见的时候都没给好脸色,衣服都给扔了。
他虽是一个局外人,可眼下也不由得替自己的将军委屈起来了,心想要不是有他们将军这位小姐哪里来的教职?她大哥又怎么能找到薪酬那么丰厚的工作?偏她不记这些好,一出坏事倒是把账都算到他们将军头上了……
他十分不忿,又听程故秋说:“吃过了吃过了,只是来找你说几句话……”
“那就进来说吧,”她又邀请了他一次,“正好我母亲也一直念叨,说要叫你到家里吃饭。”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沉了一些,那个站在阴影中的男人明明那么沉默,可却总能让人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存在;幸而她早就不在意了,连一丝余光都懒得给,只专注在与程故秋的寒暄上,没一会儿对方就同意进门了,她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多留一步关门。
……可大门即将合上的那个当口他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微凉的、干燥的,微微用力的。
这次触碰十分独特,因为他并未像过去一样征询她的同意,因此莫名显出了几分独断和强势;同时他的手心也不像以前那么温热了,微微的凉意让她晃了晃神。
“清嘉,”他开了口,低沉的声音从身后灌入她的耳朵,每个字都是发烫的,“我们谈谈。”
呵。
“谈谈”?
她冷笑起来,心绪的起伏已在无形间扩大,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让她狠狠甩开了他的手,那个独特的触碰于是立刻中断了,不再有机会继续在她心底发酵。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她甚至都没回头,声音冷得像要结出冰碴儿,语气是无可转圜的坚硬,“别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
说着她又要再次把他关到门外,而这一次他选择直接抵住她的门板——这太容易了,高大的男人充满了力量,一只手就能阻止她,只要他想她就永远不可能关上这道门。
这个行为触怒了她,可同时又让她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快感,她没有办法解释其中的缘由,困惑使她变得更加烦躁;程故秋已察觉了她的为难,因此很快上前一步把她挡到了身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没有枪也没有权势,可却好像丝毫不畏惧那个已经拥有了一切的上位者。
“徐将军,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极严肃地皱着眉,护在白清嘉身前寸步不让,“清嘉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愿意与你见面,将军又何必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