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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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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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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他回答。

男人是如此迁就她,可她却仍然不满意,甚至还要瞪着他、又气鼓鼓地指责他:“只会说知道了,其实都是应付——你上回不是还答应要给我写信的么?怎么却一连半个月没有兑现?”

顿一顿又骂他:“骗子。”

这可真是令人无计可施的指责。

其实他没有骗她、是真的写了,只不过那些信件至今还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案头,从没有寄出去过。而他根本不想对她说这些,否则便像在乞怜,男人终归不愿在自己爱慕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卑下和贪妄,因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和沉默。

只是……

“这次会写的,”他看着她说,也不知道是在对她保证还是在对自己保证,“一定会写。”

她听出了这回他语气的郑重,却仍然还是半信半疑,打量了男人好一会儿,又问:“真的?”

真是警惕。

他莞尔,又叹息:“真的。”

她哼了一声,好像满意又好像不满意,抬眼再看他时眼里却只剩下不舍和柔情,像丝线一样密密实实,牢牢地拴住了男人的心。

“那我等你的信寄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说。

“……也等你回来。”

第54章 来回 很高兴收到你的信

山东的局势是一日紧张过一日了。

日本已于8月23日正式对德宣战, 当天他们的海军第二舰队就封锁了胶州湾海口,与此同时迅速兵分两路,一路由神尾光臣率领, 9月3日在山东龙口登陆;另一路则由加藤定吉率领, 9月18日从崂山仰口湾登陆, 前后夹击, 和德军打得难解难分。

沪上的报纸热闹不停,每日的头版都不够抢, 一会儿要写欧洲战场死了多少人,一会儿又要写战局扩大牵扯了多少国家,日本和德国在青岛的战端有时都成了配角,可不是天天都能瞧见的。

可对于白清嘉而言这便是最紧要的消息了。

她原是个惫懒的人、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近来却是一场勤勉,总会在家里的第一份报纸送到时准点醒来,打开报纸的头一件事便是去查山东的战况, 同时又殷切地等待着北京政府对此事的态度。

她真是十分矛盾:一方面她憎恨那些无耻的强盗、希望当局能够强硬地派兵中止战端, 趁着国际局势未稳尽可能多地收回此前本国丧失的权益;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政府宣布参战,深恐那个独自在远方的男人会因此而遭遇什么不测。

她是日复一日的纠结辗转, 人都要被拉扯成两半, 后来终于等到了当局的政策——他们是一贯的懦弱无能,既不敢得罪德国又不敢招惹日本,于是索性宣布“中立”,还专门在自己家里划出一块地给两个强盗打架, 为防人家打着打着波及自身,还要特别声明“中国军队不加干涉”,将龟缩的阵势摆得十足真诚。

……多么荒谬又多么令人寒心。

全国上下骂声一片,便是再宽容的愚民也没法对着这等丑态无动于衷了, 白清嘉也随着时评或怒或骂,深觉国家之耻令庶民蒙羞,自回国之前就早已预料到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悄然爬上她的心头,令她感到无尽的彷徨和茫然。

直到她终于在战火纷飞的十月收到徐冰砚的来信。

信是这样写的——

白小姐:

因羁琐务,未及致书,深以为歉。

近来日德多生战端,想必沪上亦有所闻,此间诸事不必赘述,唯山光水色值得一说,惜辞书枯燥未及风物之万一,望见谅。

凡北中国之景多荒旷粗粝,如大漠长河寒山枯泽,灰黄磅礴是为北国。胶东之地却有不同,至于青岛更多秀丽,红瓦绿树、青山碧海,五月而有樱,秋后常见南归之雁,每至黄昏,易怀落霞孤鹜之联想,堪为胜景。

至于风土人情,亦与沪上华租二界多有相似,而今战事不止,平民流离颠沛,德人所据之地亦非安定之所,恐终不免付之一炬;如此后胶东再复太平,小姐亦可拨冗来此一观。

另,今局势未稳归期不定,且念非常之时通信多有不便,此信可不必复。

顺祝近祺。

徐冰砚

民国三年十月四日

这是一封读来令人百感交集的书信。

他二人上次相见是在八月,至今其实也仅一月有余,远不如此前在北京的那次分别来得久,可白清嘉心中的感慨却是上回的数倍,也许全因战火相隔、让她感到了人事的微茫和不定。

幸而他这次没有爽约、果然给她写信了,字数也比上回多出不少,本该令人满意,可古人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如今形势如此动荡,要从山东寄一封书信到沪上是何等艰难?他却似乎不晓得珍惜,只写了这么区区二三百字,实在太过浪费了。

她有些抱怨,怪他不说些紧要的事,譬如近来在忙什么、譬如有没有接到什么危险的任务、譬如是否遭遇过什么意外;抱怨后再细读,却又在信中这些看似平淡无波的文字里品出了那么些许萧索的味道,譬如他说“红瓦绿树”、“青山碧海”,一看便是对那片锦绣的土地怀有温情,可所见却是“流离颠沛”、“付之一炬”,其中艰苦与残酷,好像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是否正在目睹人间地狱?又要继续在这场令人深感屈辱和绝望的战争中煎熬多久呢?

她不知道,有时甚至不忍深思,于是连回信都有些游移了,不知道怎么写才最好——只一点很确凿,她绝不会听什么“此信可不必复”的鬼话,决意不单要复、还要很仔细很用心地复。

最好……还要给他带去一份礼物。

她斟酌了几天才动笔,信件落款处留的日期是十月十六,而等它越过七百余公里的漫长距离、从繁华锦绣的沪上被送到战火纷飞的青岛,再最终辗转着被送到徐冰砚手上时,便已经是十月末的深秋了。

那天他在昌邑。

青岛已经成了日德角力的竞技场,尽管北京政府早已声明“中立”不参与战争,可至今为止中国平民的伤亡却仍然比日德两国的军人伤亡还要惨烈数倍——为什么?战争刚开始时德国人要挡日本人,于是就在战前拆毁中国人的民宅充作防御工事,由于他们的战争精力主要都放在了欧洲,德国政府也无心为远东的部队下拨军饷,这就使中国的平民成了德国人的移动银行,他们冻结并侵吞中国人的私人财产,甚至杀害在战争中逃亡的无辜中国百姓。

日本就更糟,不单在八月份就逼迫北京政府修改了“中立区”的边线,还在进抵平度后颁出了所谓《斩律五条》,仅在胶东行军区内就不知杀害了多少中国平民。

……那是一笔又一笔触目惊心的血债。

齐鲁民风自古强悍,山东将领皆豪气干云,怎可平白见治下同胞遭此大难?是以纷纷怒而主张参战。其中一个叫赵开成的将官尤为刚烈,他是上校军衔,与皖地的孙绍康将军是同级,却一贯与徐振的关系颇为生疏;他不服徐将军的命令,坚持要与猖獗的日德两军开战,徐冰砚却受命阻止鲁地将官动武,为此也与赵将军等人多有摩擦,局势最紧张之时甚至相互拔枪相向,对方大怒,指着满目焦土向他厉声质问:“无耻贼寇杀我同胞、侵我土地、辱我国家,你也是军人,难道便甘心蝇营狗苟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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