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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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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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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想他知道,因为明白不恰当的袒露就是痴缠、最招人厌烦,她可以不被他喜爱,却不能接受被他厌恶,因此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她的笑容依然还是很得体,很端庄地对他说:“我只是想来同你说,倘若之后在海外遇上了难处尽可以给我来信,我一定会帮你,万不要有所顾忌。”

这其实是逞能的话,她早已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搭进去了,现如今两手空空还要应付家里,早没有余力再帮一个流亡者在海外安身立命;可她还是想这么告诉他,也许仅仅是因为她不想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吧。

女人的深情是那么隐秘,任谁都难以从她身上看出破绽,可屋外的风雨是那么暴烈,她裙角滴落的雨水已经打湿了门厅处的地板,如此殷切的样子又让人很难视若无睹,以至于他一时失了分寸,一个唐突的问句脱口而出:“……你喜欢我么?”

她一愣,神情微微一僵,又装作没有听清,问:“什么?”

其实她都听清了,字字句句都很分明,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直白到几乎残酷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他。

——她该承认么?在与他相见的最后一刻告诉他她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还是该否认?把那些瑰丽又荒唐的梦寐都一股脑儿尽丢在他看不见的泥地里?

她还拿不准呢,他却已经看穿了她,从风月场里淌过来的男人见多了女子隐藏爱意的神情,尽管她比其他人高明得多,可终于也瞒不过他了。

他可真蠢,怎么会到现在才晓得?她与他非亲非故却在这次的事上豁出一切来保他,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可……

“应当不是吧,”他又调侃起来,一双狐狸眼里尽是散漫的笑,“我胡说的,你可别理我。”

她听见了他的话,也看到了他眼中满不在乎的笑,怎么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沪上第一风流的贵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连伤女人心的手段都如此高明,淡淡的,戏谑的,既让你知道自己的心思他都不稀罕,同时又能保全体面不教你太难堪,温柔又残酷,他把两个都做到极致了。

她其实早就晓得结果的,本以为就算事到眼前也绝不会伤心,却没想到当时当刻心还是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甚至还忍不住想痴心地追问: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或者……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上我呢?

她太想这么问了,可话要出口时又被坚强的理性给缚住了,她终归没能在那个时刻告诉他她的心意,还同他一样笑起来了,说:“天天就知道开人玩笑,下次再这样我可要告诉清嘉去,让她代我教训你。”

多么逼真啊,倘若她是健康的,说不准也能登台演上一出好戏,成为被他用钱用心捧的角儿了。

他也没辜负她的苦心,玩笑一般讨着饶,诀别的凄苦被他们隐在虚假的笑语中,既好笑又悲情,同时还很荒唐尴尬,毕竟他们各自心里其实都知晓实情,眼下的相对成了残酷的凌迟,没人愿意再这样生生捱着了,于是彼此匆匆说了“再见”,他便提着箱子走出那门厅去了。

屋外是滂沱的大雨,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尽处、其间并未有过一次回头,她知道他去得决绝、对她绝无一丝留恋,心里当然伤情的,可是与此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庆幸,想着:也好,至少这样……你就不必像我一样明白这分离的悲苦了。

而他呢?心神紊乱之间甚至忘了撑伞,就那样淋着大雨走了一路,眼前摇曳的始终都是她方才在门厅里看他的那个样子,端庄又雅致,眼底却又藏着执迷和清苦。

他的心像被人狠狠闷了一拳,连疼痛都有些不爽利,明明想要回头再看她一眼的,可是最终却还是走到拐角处才停下脚步,彼时那朵柔弱的丁香已经远不在他视线之内,他也不知道这一生还能否再见到她,只是胸臆间同时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和苦涩,强烈得几乎要把他的一颗心撕成两半。

你又怎么会知道?

你眼底的雨雾是给我最慷慨的馈赠。

可同时……也是一次太过严厉的责罚。

而此时的他们已经分隔两地,她大抵早已回到了薛宅,而他则将要乘车去向远方,再见之期未定,也许根本不会再有那一天了。

他的情绪难免起伏,以至于在面对妹妹时都有些心神不宁,可最后诸事万端也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说:“当然,已经道过别了。”

那时白清嘉并未察觉哥哥的异常,听言只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却又听到他语气有些迟疑地补充:“你同她要好,或许之后可以带她去看看医生……身体终归要好好养,不能由着她胡来的。”

这话有些出乎白清嘉的预料,但也终归不算离谱,她只当哥哥是感念静慈的恩情、是以才挂念起了她的身体,于是很顺遂地应了:“好,你放心。”

白清远笑笑,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要交待的了,日头渐渐升起,他也应当尽快离去了。

分离的最后他拥抱了自己的妹妹,神情间有含蓄的感伤,可他不会说曲折的别语,只有浪荡才是白二少爷最习惯的伪饰,到此时他也不肯弃之不用,给妹妹留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不是还欠你一条红宝石项链?你等着,待我去日本的赌场碰碰运气,看看能否给你赢一条更好的回来。”

她笑了,又带着眼泪,纷杂的情绪使她说不出话,最终便在这样复杂的情致里目送哥哥坐上轿车远去,荒芜的山野一下子变得更加空荡,就像她的心一样飘飘摇摇。

直到——

“啪嗒”。

她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响,回头时果然见到那个男人从军车上走了下来,正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她,漆黑的双眼依然像沉沉的夜色,可隐晦处却又似乎藏着难以被人察觉的温情。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他站在温暖的晨光里。

第44章 回溯 未得广厦千万,亦愿为寒士遮雨……

回程中车内异常安静。

徐冰砚沉默地开着车, 身边的女人也安静着不说话——上车时他本来为她打开的是后座的车门,可最终她却坐到前面来了,他以为她要追问他跟她二哥有关的事, 可又至今都没有开口, 只在他身边的座位上窝着, 他的余光可以瞥见她搭在膝上的白皙纤细的手。

她也正用余光打量着他。

严肃的男人即便在开车时也依然显得谨笃, 灰蓝色的军装板正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领边都是干干净净的, 总给人一种严丝合缝毫厘不差的感觉——她也看到了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虚握在车的方向盘上, 很……好看。

她又别开眼了,扭头看向窗外,郊野的山色郁郁葱葱, 是夏日独有的繁盛颜色, 只可惜此时她被高热烧得意识有些模糊,已不太能欣赏自然的美妙了。

“所以……”

她忽而开了口, 声音略有点沙哑。

“……这几天都是怎么回事?”

言语飘散在车内, 他亦听到了她声音的异样,彼时却还未察觉她是生病了,只当她是疲惫,沉吟片刻后也不同她迂回, 只同她简单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在从英租界返回官邸向徐振汇报搜捕情况的那天他就知道了:将军已经不再信任他。

山东的遗留问题终归还是让徐振心里结了疙瘩,遑论此前白小姐和徐隽旋退婚的事也加剧了徐振对他的戒心,对方大抵已经断定他和白小姐有其他瓜葛、因而才特意为她遮蔽她哥哥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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