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她明明吃了好大一个烤甘薯呢。
白清嘉没说话,嘴角却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也比平日闹起床气的时候温和许多,令秀知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好心情。
她颇为惊讶,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哄得这位娇气的小姐开心了,可真是无名英雄功德无量,她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趁着这个劲儿哄小姐多吃点东西才好。
她于是不着痕迹地把牛奶递到了白清嘉手上,又十分自然地开始切起黄油面包,白清嘉没发现这些小心思,也或许只是因为心情舒畅而从善如流,吃了两口面包后又忽而问:“早上有谁来找过我么?”
秀知听了一笑,连答“有的有的”,白清嘉眼神一动,却又听得秀知补充:“徐二少爷来过,想找您一同去餐车用早餐,我说您没起,就打发了。”
徐二少爷……
白清嘉撇了撇嘴,默了一会儿还不甘心,又问:“再没有别人了?”
秀知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说“没了”,结果话音刚落就见他们小姐眼中的好光景褪去了一层,那吃面包的动作也开始迟缓了起来。
这可不是好兆头,秀知心提起来,试探着问:“小姐在等谁?要不……我去请人过来?”
请?
好笑,她白清嘉还要上赶着去请人吗?
白小姐哼了一声,好心情又消失了一点,却也没到生气的程度,百无聊赖间扭头看了看车窗外,见景物静置还未开车,便问:“那铁轨修得怎么样了?几时能开车?”
“我刚下去瞧过,已经修得差不多了,”秀知连忙答,“听一个军官说,约莫十二点前就能启程了。”
白清嘉闻言点了点头,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想着他早上没来应该是因为在忙。
倘若开车以后他还不来……
哼。
那就走着瞧。
另一边的徐冰砚的确是还在忙,他是个体恤下属的长官,做事向来亲力亲为,甚至下士们都是几人轮班在抢修铁路,只他一个从头跟到了尾,通宵没有合眼。
十点前后基本收尾,只剩一些最后的零碎需要打扫,彼时张颂成见他们长官神情疲惫,心里也是不落忍,想着他们既然已经算是赶上了时间,那长官下来休息一阵也当是合情合理的。
他于是去把早上好不容易才从餐车要来的食物给长官端了过去,那牛奶早已冷透,面包也硬得难以下口,可就算是残羹冷炙也总强过没有,他费了大力气好说歹说劝长官去休息一刻钟,却仍遭到拒绝,尽管这所谓的“休息”仅仅只是到路旁席地坐一会儿、再伴着冬日的冷风匆匆吃两口冷饭而已。
“你们先去吃吧,”他一边同新一班轮替的士兵一起夯实木枕一边随口应答,“吃完饭再休息十分钟,稍后来替这一班。”
这就是没什么转圜余地的意思了,张颂成叹了口气,端着早餐去找同僚们了。
年轻的士兵们也真是受了罪,虽则他们一向在军中摸爬滚打饱受折腾,可这大冬天晚上修一夜铁轨也还是太令人遭不住了,这使冷掉的牛奶和面包也显得香甜可口了起来,俨然成了抢手货。
待一人一口分食干净,余下的几分钟便空荡无聊起来,用以小睡自然不足,说些趣闻轶事倒是正合适。
一个长脸的士兵同周遭几人挤了个眉弄了个眼,贼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嘿,昨天晚上你们都瞧见了么?白家那位小姐跟咱们长官一起烤甘薯吃来着!”
旁边一个小眼睛的会了意,也跟着笑,说:“瞧见了瞧见了,就坐在那儿,还说了好多话!”
一个口吃的十分震惊,不清不楚地问:“真、真的假的?那、那那位小姐不是同徐二二二少爷有、有婚约的吗?”
另一个生了浓眉的听言啐了一口,骂:“什么徐二少爷?就他也配?那位小姐那么漂亮,自然只有咱们长官才配得上。”
言之凿凿令人信服,引得一帮大兵都跟着点头附和。
张颂成昨晚一直忙着带人修铁路,那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听了这等趣闻真是瞠目结舌,心想:白家小姐?哪个白家小姐?是那个特别美但脾气特别坏的么?当初在码头时她不是还扔了长官的外套么?现在……现在怎么又肯跟长官一起吃烤甘薯了?
他茫然不已,怔愣间又听一个大头兵在那儿吹嘘,说他昨晚有幸进了餐车,还见到那位白小姐在徐二少爷打他们长官时出言喝止了,渲染得有鼻子有眼儿,让大伙儿都听得出了神。
张颂成也听得起劲,只恨自己昨晚做事过于认真、竟没有瞧见此等破天荒的盛景,沉痛扼腕间却忽觉背后一凉,莫名有种不祥之感,扭头一看,才见他们长官正站在他身后。
他们长官在军中素有威严,校场之下虽然待人和煦,可遇事处置又总是异常严厉,一群士兵这回可算被吓破了胆,哪儿还顾得上再嚼舌根说闲话?赶紧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立正站好,大气也不敢喘了。
长官并未很快训斥他们,只是沉默却更令人恐惧,张颂成最晓得他的脾气,此时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僵持许久才总算听到长官发了话,说的是:“白小姐名誉珍贵,由不得捕风捉影胡乱抹黑,往后这些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听懂了吗?”
言语冷沉,分明是压着火,众人噤若寒蝉,肃立答是。
“回营之后再论惩处,现在回去做事。”
长官又发了话,说完之后转身离开,背影与荒芜的原野融为一体。
张颂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那场面透着一股难言的萧索和枯寂。
第20章 手书 世道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那天中午火车总算再次鸣响汽笛, 此行北去,沿途的光景便渐渐与南方不同了。
北方冬日一向严寒多雪,丘陵渐少而多见平原, 多变的地貌暗喻着这个国家疆域的辽阔, 同那些轻易就能摸到边的西洋诸国大不相同。
只可惜……它如今已经变得羸弱破碎了。
这一路上徐冰砚都没有去找过白清嘉, 她的药膏于是一直埋在箱底没有用武之地, 这很令白小姐感到气恼,可她又不甘心承认自己生气了、认定发火才是真正的落败, 于是只能自己闷着,一路气压都很低。
入天津时正赶上下雪,天气冷得骇人,车窗都被冻得仿佛要结冰, 秀知一见这情形赶忙就给自家小姐取了狐皮大衣和毛围脖,漂亮贵气又暖和,下车时引得车站上南来北往的人们都不禁驻足观望, 派头是大极了。
他们要换乘开往北京的车, 在月台上穿梭时又与徐冰砚打了照面,他的衣服并没有加厚、还是那天晚上借给她穿的那件, 那厚度在南方尚且合适, 可搁在北方的严冬里就显得很不顶用了——就算这也要感谢她,要不是她好心在那夜之后让秀知去把衣服还了,如今他就只剩单衣穿了。
白小姐暗暗撇了撇嘴,心说她才不管他冷不冷, 可与此同时不平的心底又隐隐冒出一道声音,敦促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倘若此时此刻他能迷途知返走过来找她说话,她便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了。
可结果呢?这人竟像是瞎了, 她一个大活人站在月台上他偏偏看不见,只跟他手下那帮大头兵一起押解着在路上扒毁铁轨的土匪,径直从她眼前穿过去同直隶省的军警们交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