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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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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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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徐冰砚却发现了妹妹脸上的泪痕,眉头亦皱了起来,放下手中正在叠的衬衣,转身看向她问:“你哭过?怎么了?”

在外面受欺负了?

这是关心的话,可却反而更容易招致小孩子的委屈,徐冰洁一听便号啕大哭起来了,开始闹脾气说:“你管我哭没哭过?反正你都不理我不见我,我死了才干净些,就当你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妹妹罢了!”

是要撒泼的架势。

可撒泼又有什么用?她哥哥一贯不会哄人,看着眼前的妹妹哭得满脸是泪也没什么话说,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而已。

这时房间的角落又传来另一道声音:“徐小姐……我们长官不是不管你,只是军务繁多抽不开身,其实心里一直记挂你的……”

徐冰洁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屋子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扭头看去才发现那是哥哥的副官,叫什么张颂成的。

一见这人她就来气!之前她每回跑去沪军营找哥哥,都是这人把她挡回去的!

徐冰洁一贯欺软怕硬,既不敢朝性情严肃的哥哥发脾气,那就只能去捏张颂成这个软柿子。她把腰一叉,小辫子晃啊晃,坏脾气也发作开了,朝着张颂成骂道:“不要你来假好心!你才是最坏的,回回都不让我见我哥!”

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也真让张副官哑然,好在他如今已经渐渐习惯替自己的长官受过了,譬如此前在码头他不就平白受了白家那位大小姐扔衣服的气吗?徐小姐的脾气虽然也很坏,却只是纸老虎,远不如那位白小姐吓人,他还是遭得住的。

张副官于是不说话了,只低着头听徐冰洁一个劲儿发泄,也不敢说是她亲哥哥明令不许她进军营的。

而此时徐冰砚见妹妹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便知道她并未真的碰上什么麻烦,放心之下又转身收拾箱子了,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整理妥当,转身要走时又碰上妹妹的泪眼,她正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像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一样紧巴巴瞅着他问:“哥……那你这次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们、我们能一起过新年么?——还有苏青,上次她也问我你什么时候有空,想把上次跟你借的书还给你……”

徐冰砚奉命要护送白家人北上,时间正巧也在新年前后,到时再折返必然也要耗费一些时间,应是赶不上和妹妹一起过年了。可他终是不忍这么对妹妹说,毕竟他们的父母早已亡故,她只有他一个亲人,倘若他不能赶回来陪她,那她便只能形单影只留在学校里过年。

他不是个称职的兄长,沉默后只能转而对妹妹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从北京带回来给你——至于书,让她直接给你吧。”

徐冰洁听懂了,这就是不回来的意思。

小姑娘于是哭着跑了,跑进自己房间狠狠摔上了门,发出好大一声响,把张颂成吓了一跳,同时隔壁也传来了若干邻里的谩骂,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最为尖锐,骂了一句“娘个日皮”。

张颂成小心翼翼地看了长官一眼,见他的神情也颇有些沉郁,虽诚然不想打扰,可今晚还有军报要处理,长官不能在军营外逗留太久,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示意长官他们该走了。

徐冰砚点了点头,亦收回了看向妹妹房门的目光,临走前又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信封,里面装的是未来半年她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把它放在桌子上,又最后看了妹妹的房间一眼,随后拎起箱子转身走出了家门。

白家人北上的计划的确有所提前。

白清平被要求到任的时间是民国三年二月二十四日,正好在农历新年之后,还能十分富裕地过一个小正月,因此他原本是打算初八动身北上。然而白老先生的思虑总是十分深远,琢磨着要提前去北京同政要们交际,是以一下将动身的时间往前提了两个多月,公历的新年还没到,十二月底便要启程了。

这是个好消息,连陆芸芸都从红江花园探出了头,生怕没机会去北京的社交圈露一露脸。白老先生也是不怕累,被年轻美貌的三房央了一段日子终是扛不住点头答应了,这下二房也说要去,他虽早已不喜爱吴曼婷,可在明面上又不好厚此薄彼,最终索性把一大家子人都带上了。

只白二少爷一个不去,是因为临行前意外生了一场病,高热烧了好几天,把贺敏之都吓坏了,他本人却不上心,就算躺在病床上也照旧要调笑,还同母亲说:“想来这回是老天都要帮大哥成事,这才不让我这个孽根祸胎跟去北京捣乱,母亲该笑才是,怎么还哭了?”

逗得贺敏之破涕为笑,也不知该拿这个儿子怎么办才好。

白宏景倒觉得次子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默认了他留在上海的事,只叮嘱:“好生看家,不要惹事。”

要求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白清嘉自小就跟二哥最亲,大约也是年纪相差不大的缘故,如今一听他不去北京了,自己也就萌生了不去的念头,可惜她父亲不同意,因为这回徐隽旋要亲自送他们北上,他是打定主意要撮合这对小儿女,怎能由得女儿临阵脱逃?连着好几次驳回了她想留在上海的诉求。

她很丧气,她二哥便躺在病床上劝她,说:“父亲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他若真是铁了心要撮合,你跑到美国去也没用,留在上海就能避开徐家人了?”

很是有理。

“那我也不想去,”白小姐坐在哥哥的病床旁撇嘴,“何况你不去我心里总是有些慌。”

这话把白清远逗笑了,一双狐狸眼中透着得意,说:“前儿在赌场不是还骂我吗?如今又舍不得了?可见我还是个好哥哥,招你待见的。”

白清嘉听言呸了一声,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打岔说:“你还好意思再提赌场?父亲不在上海,你可真的不要再惹事,不然都没人能替你兜。”

“我能惹什么事?”白二少爷风流地摆摆手,“父亲回来之前我就只听听戏逛逛园子,这总行了?”

惹得白清嘉又是叹气,再没话可说了。

而就算白小姐再不情愿,月底启程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他们要从上海出发,先坐火车到南京,再换车顺着津浦铁路到天津,最后还要再转一次,从天津走京奉线到北京,路途周折,前后统共要花去两三天的工夫。

这天一大早白公馆楼下就来了车,徐隽旋亲自来了,整整齐齐地穿着一身西装,满脸的喜气洋洋,白公馆有多嘴的下人还在偷笑,说徐二少爷今日像个新郎官儿。

白清嘉自然反感,去车站的路上特意想法子跟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儿坐了同一辆车,全程都没跟徐隽旋说过一句话,只是眼风又颇为活络,无声地前后扫视了半晌也没看到那个一直穿着军装的男人的影子,眉头于是又暗暗皱起来了。

他为什么没来?

那天在徐家官邸,徐将军不是亲自下令让他送他们北上了吗?

她的心情于是更差了一些,连年幼的润熙和润崇都看出来了,一路上都不敢招惹他们的小姑姑。

就这么一路沉闷着到了火车站。

那该是全上海滩最热闹拥挤的地方,汇集着南来北往各种各样的人,挤破了脑袋要到纸醉金迷的大都会,做着一夜发家致富的美梦。今日却难得没什么人影,据说是徐将军特意让人把车站清空了,供白家人和其他若干要前往北京的洋人和权贵们使用,排场大得惊人。

车站里还有等待已久的士兵,他们在白家人的轿车停下后上前为他们拉开了车门,白清嘉在润熙和润崇之后下了车,车门外是南方岁末湿冷的寒风,以及不远处站在月台一侧的男人。

呜——

蒸汽火车的汽笛恰巧在此时响起,他的目光亦在那个时刻不经意地与她相遇。

沉郁又澄明。

……像是某种彼时尚未被看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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