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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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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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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静慈其实也知道自己不适宜出门听戏,逛园子是四体康健的人才能做的事,她这样病歪歪的,来了也不能尽兴,平白煞风景。

可是……如果她不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呢?

薛静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而脸上的神情依然恬静端庄,她只看了白清远的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以友人的口吻感谢他的关心,又说:“也是我太贪,总想听听正乙祠的角儿唱戏,怕错过了。”

白清远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散漫,说:“噱头而已,其实哪儿算什么角儿?何况再金贵又怎么样,还能贵重过你自己的身体?”

这是动听极了的话,尤其能满足一个偷偷恋慕他的女人的心,薛静慈已经十分满足,完全不想追问他跟今日包厢中的那个小花旦是什么关系,也不想鬼鬼祟祟地刺探他对自己的心意,她只想珍藏他方才对她说的那句话,顺便将黄包车车篷外的曼妙月色也一并小心收纳。

又卑微又达观。

她不再说话,只默默压抑着胸腔间的痛苦,喉间有些腥气,可她不想跟人说,怕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夜晚就这样被自己咳碎了。

他却以为她已经好些了,怕她觉得闷、又逗她说话,同她聊这几天听过的出彩的好戏,也聊自家妹妹在家中闯下的祸事,她微笑着听,也很努力地做着回应,可至多也就是“嗯”、“是”之类短促的音节,说不出一长串完整的话,否则又免不了要咳嗽了。

而白二少爷许久得不到热络的回应,便觉得薛家小姐是不耐同自己多说的——也是,她家的教养是顶好的,规矩又老派,恐怕打心里也是不喜欢同他这样的浪荡子多说闲话的吧。

他一笑,倒也并不很在意,后来也渐渐不说话了,两人之间于是只剩下一片寂静。幸而那黄包车夫的脚力甚好,过不多久就把他们送到了薛宅——全上海滩最典型的中式宅院,连哪怕一丝西洋的味道都不染,正门口甚至还竖了两尊石狮子,像旧朝廷的衙门一样森严,搁在今日看是个有些惹人发笑的花架子。

白二少爷忍着没非议,只很体贴地亲自扶着薛小姐下了车,她在夜色中回头看他,伸手要将自己肩上他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他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了,她却很执拗,最终还是让他收了回去。

她又目送着他坐着黄包车离去,心中的满足已经多得要溢出来,而身边的丫头却既伤感又困惑,连着问她:“小姐那么惦记白二少爷,怎么就不兴跟他多说几句话?再不济,把那件外套留在身边也好……”

她一笑,没说话,扭身往家门口走去了,把今夜的圆满尽抛在了身后,同时心里又有道清醒的声音在陈述答案:

她知道的,她心里那个人是繁华世界里最奢靡的锦绣,是座无虚席间最惹眼的粉墨,可以属于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健康、热烈、美好的女子。

只是……注定不会属于她罢了。

第10章 登门 “照之前长官的命令……硬打发走……

在死缠烂打这件事上,徐二少爷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他似乎笃信铁杵磨成针的典故,以为只要横下心去不要脸皮便能得到白小姐的青睐,是以没过几日就登了白公馆的门,亲自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了。

白宏景一向喜欢和徐家人走近,更乐于促成小女儿同徐隽旋的婚事,因此神情十分和煦地在客厅款待了对方,甚至还想让人去把禁闭中的白清嘉从楼上叫下来。

可惜白小姐却不买账,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悠悠然看着俄国小说,一边翻过一页一边同来请她的佣人说:“不去,让他走。”

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上去是彻头彻尾的没商量。

佣人颤巍巍把这话修饰一番传回给了白老先生,仍惹得他眉头紧皱,若非徐隽旋还坐在面前必然就要发火了,一旁贺敏之怕他脾气上来再伤着孩子,不得已又亲自上楼劝女儿去了。

她是忧心忡忡,一进房间门就招呼秀知给白清嘉收拾,白清嘉不肯,她就劝:“你做什么非要跟你父亲顶着来?能落着什么好?就去见见徐将军的儿子,又不会少掉一块肉!”

“我又不想跟他结婚,做什么要去见他?”白清嘉也绷着脸,语气甚为坚决,“父亲早晚要死了这条心,否则不是他被我气死就是我被他逼死。”

贺敏之上了岁数,最听不得人说什么死不死的,一时间被女儿这话说得心惊肉跳,赶紧又拉着人的手劝,说:“就是去徐家吃顿便饭,我和你父亲都一起去,哪有那么严重?你就先去一回,别让你父亲下不来台,等回来之后咱们再好好谈谈,成么?”

简直称得上是哀求了。

白清嘉最看不得母亲难过,更晓得在这些事上母亲是拿不了主意的,她在她面前闹别扭毫无用处,只会平白多惹一个人伤心,遂长叹,也退了一步,姑且起身容秀知帮她梳洗换衣服了。

徐将军的官邸十分富丽气派,红顶白墙,是德国式的双联体别墅,配一个很大的花园,在园艺上不如白公馆讲究,据说是因为徐将军喜爱打槌球,因而刻意叫人将花园布置得简单宽敞了一些。

白家人这回来得不少,除了白宏景贺敏之和白清嘉以外,白清平也带着妻子邓宁一并来了,徐家给足了他们面子,到的时候是徐将军亲自在门口迎接的,他的妻子方菲也在一旁作陪,笑意盈盈地领着白家人进了官邸,一路人都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一会儿赞美白宏景和贺敏之气色好,一会儿又恭喜白清平升迁;一会儿夸赞白清嘉生得标致,一会儿又绕着弯儿称赞她和徐隽旋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气氛是再热络和谐不过了。

进了客厅之后就更热闹。

徐将军比白老先生还要风流,统共娶了八房姨太太,除了有一位早年间不幸病故,其余七个都住在一起。只是徐家的孩子不多,长子徐隽凯几年前还死在了战场上,眼下亲生的儿子只余下徐隽旋一个,女儿倒还有两位,一位早已出嫁很少回娘家了,另一位二十七岁尚在闺中,是三房所出,叫徐隽玲。

白清嘉随家人一起在客厅中坐定,漂亮的眼睛很快就将屋子里的人扫了个遍,并未瞧见徐冰砚的影子。她垂下眼睛不再多看,端庄得体地坐在父母身边,唯一的不顺是徐隽旋太过热情,巴巴儿地非要凑到她身边坐,见她身边没位置了就倚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坐着,总之一定要挨着她。

长辈之中除了贺敏之都笑了起来,方夫人还调侃自家儿子,说:“瞧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还真是一见清嘉就挪不开眼了。”

众人跟着调侃,在白清嘉听来简直就是逼婚的前奏,心中于是警铃大作,又想这婚总要退掉的,倘若她自己不争、谁又能替她争呢?

她是横了心,也不怕惹出什么乱子,当即就耐受不住四面八方来的压力、要站起来跟长辈们说退婚的事了,可惜却被身边的母亲一眼看破。她死死拉着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哀求和隐隐的恐慌,仿佛她不作罢她就要落下眼泪,令白清嘉再次头疼不已。

好在僵持之中方夫人又说了话,她并未察觉白清嘉这里的异状,只笑吟吟地提议:“清嘉该是头回来家里,不如随隽旋四处去转转?一直坐在这儿陪我们说话也是委屈了。”

这提议徐隽旋当然喜欢,当即就兴致勃勃地从沙发扶手上站了起来,脑子里说不定还装了什么坏念头,想在半途吃吃豆腐呢。

白清嘉会看不穿?自然不想去,贺敏之怕冷场,只好转而建议:“隽玲今日可得闲?能否陪清嘉一起去?你们年纪差不多,该能聊到一起去的。”

这是个折中的法子,可以解释为女孩子的矜持,徐家的长辈也算能接受,方夫人于是略过了自家儿子不满的脸色,转而对三房的徐隽玲说:“也好——隽玲,那你便陪着一同去转转吧。”

其实官邸公馆洋房一类的地方总是大同小异,白小姐见得多了,并不如何感兴趣,在房子中闲逛时亦有些犯困,心中一直想着何时才能回家去。

转到二楼时却见一个不大的偏厅,生活气息略重些,据徐隽旋说是他们家人平素饭后闲谈打麻将的地方,布置得颇为温馨,壁炉的大理石台面上还摆着若干人的肖像,正当间儿最大的那幅自然是徐将军的,左左右右才是儿女们和姨太太们的相片,白清嘉匆匆看了个来回,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面孔。

她微微皱了皱眉。

“说起来今日倒没瞧见三少爷,”白清嘉四处打量着室内的陈设,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了一句,“他是外出公干了么?”

徐隽旋今日同白小姐搭了半天的话,鲜少能得到什么回复,如今她头回主动张嘴,问的却是他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自然心气儿不顺。可他不能对白小姐撒气,只能迁怒徐冰砚,于是就带了些情绪地说:“三弟?他又算不上是我们家的人,自然不同我们住在一起,一直都在军营里。”

口气轻蔑,居高临下。

白清嘉挑了挑眉,还没想好该接句什么话就又听到身边的徐隽玲开了口,语气有些不满,说:“冰砚救过父亲的命,是父亲正经收下的义子,怎么能说不算家里的人?哥哥可要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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